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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慧暗自嘆了口氣,依言出門去吩咐小廚房傳膳,又特意交代,東西做得清爽些,別見了油星兒。
大師傅得了提點,越發用了十二分的心,一桌子菜做得花紅柳綠,望之生津、食之開胃,巴掌大的甜白瓷碟兒襯著,排進食盒裡,穩穩噹噹地捧到次間裡。
儀貞手裡的書才翻了一頁,見狀仿佛也有點兒意外,到底沒說什麼,撂下書,支起身來,慧慧便倒了水來供她擦臉洗手。
又令兩個宮人搭了張榻幾過來,將碗碟擺開,銀頭筷安在筷托上。
儀貞的目光順著那筷身的雲紋流連了一陣,方才將其握在手中,沒來得及挾菜,就聽見外頭有人通傳,皇帝來了。
「你怎麼…在吃東西?」皇帝一見屋中情形,便愣了一下,要問的話也臨時拐了個彎兒。
儀貞覺得這話沒什麼可回答的,站起身來,給他蹲了個禮。
皇帝著意把她瞅了兩眼,上前拉她:「寧越府來了一批新造的露華酒 ,據說入口柔甜,又不易醉人,我想著你喝倒合適,你又不來了。」
「我嫌熱,怠懶出門。」話出了口,儀貞自己也覺得太沖了,猶豫了下,垂眸接著說:「我那酒品…不喝也罷。」
皇帝更加納罕,往常聽她這麼說,必定要笑一番,這會兒也沒這個心思了,轉而看向了慧慧。
他原本是個心思重的人,只是每常在儀貞跟前,不曾動用那些猜忌罷了。如今見此般情境,哪還有不生疑的,掃了那宮女一眼,始末如何,腹內便有了斷定。
「你們先下去吧。」未等皇帝出言,儀貞先做了主,被皇帝那一眼嚇得兩股戰戰的慧慧得了赦令,忙不迭地領著眾人退出去了。
儀貞也跟著嘆了一聲:她真不習慣鬧彆扭、生悶氣,索性把旁人都打發了,她好和皇帝開誠布公地談談。
皇帝度她這副架勢,豈有估量不到的?一言不發地坐下來,擎等著她開口。
「陛下,謝家與俞家的婚事,還能成嗎?」
直到這一句,皇帝臉上方才顯露出真正的不快來,弧度溫柔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微動了動,冷硬道:「朕又不是月老,打不了這個包票。」
「那就是還沒個定準了。」儀貞只管聽她想聽到的:「陛下政務巨萬,是沒有老為臣子家事操心的道理,只因我在後宮裡,與世隔絕,不得不常常來煩擾你——如今既是這麼個僵局,不如將親事拋開,大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
「該幹什麼幹什麼?」皇帝笑了一聲,神情語調里卻沒有絲毫被逗樂的意思:「怎麼個說道?」
儀貞依舊沒有繞彎子的打算:「謝昀如今沒有實職了,且由著他折騰。那麼大將軍呢?是走是留,還請陛下吩咐。」
「謝儀貞。」皇帝不回答,反而問她:「為什麼每當這種時候,你就不喚他們為父兄了?」
這種時候?儀貞不甚明白他意中所指。喚他們的名字官銜,當然是不願讓皇帝礙於自己的情面,會有為難之處。
可是,這一考量,其實很自作多情吧。眼下她說不出口了。
她沉默下來,皇帝卻不依不饒了:「你回護著他們,他們可曾顧及過你?」
「我幾時回護他們了?」儀貞嘀咕道:「他們又犯了什麼沒顧及到我的罪…」
她還跟他犟!皇帝氣不打一處來,一抬手正想給自己順順,不留神帶倒了榻几上的瓷碟,只聽一陣「叮叮噹噹」,恰似滿地楊花飛不起。
儀貞立時短了氣焰,行雲流水般就崴身跪了下去,是個請罪的姿態。
好!好!她可真是能屈能伸!皇帝原本想站起來,然而一邊是她,一邊是那些碎瓷片,根本無處下腳,坐著不動的話,呵斥里的雷霆之勢又彰顯得不夠淋漓盡致,更近於想不通了:「你作什麼要跪?」
他介意的是「跪」,儀貞答的卻是「什麼」:「因為我觸怒了你。」
觸怒二字算是輕的,往重里說,這叫「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屬於大不敬之一,當斬。
兜兜轉轉這麼久,兩個人之間那些東西頃刻又付諸東流了。
皇帝又往榻里坐了些,靠在圍子上,傲然睥睨於她:「你怕我?」
他是明知故問。謝儀貞不怕他,但應當會懼怕皇權,而他在她眼里,只不過是附著在皇權上的一粒塵埃,甚或,他根本不在她眼里。
他那種動輒自暴自棄的脾性,因為有皇權加持,輕易就增添了毀天滅地的威力,儀貞尚還沒有察覺到災禍將至,只是看他神色駭人,情不自禁便說了實話:「雖然不怕你,但總該維護你的威儀嘛。」
真心話都吐露出來了,再擰著也沒什麼意思。儀貞一開始並不是生他的氣——他占著正統,爹爹哥哥占著大義,兩邊都師出有名,獨她一個只會胡攪蠻纏,所以兩邊都繞過了她。
既然這麼想她,她還真就坐實了他們的揣度,娘家人一時見不上面,那就先衝著皇帝來吧!
皇帝這會兒也正千頭萬緒的理不清,腦海里迴響著她那句話,眼睛就愣愣地看著她從跪改為坐,就呆在地上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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