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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煙嶼用干布反覆拭了三遍,劍刃映出霜雪般的光澤。
官署外,有人腳步匆忙地進來傳報。
「殿下,有一個師家的小娘子求見你,就在外等候。」
寧煙嶼挑起眉彎。
這群人,近來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開起了他的玩笑,膽子大得很。
什麼師家的小娘子,居然連太子妃也打趣起來。
「讓她進來。」
師般般平日在行轅深居簡出,除了必要的出行,她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不會到他的官署里來。
儘管行轅與率府不過只有一牆之隔。
有時想想,歸根結底還是小娘子如今對他不上心。
她若喜歡他了,不會一眼都不來看的。
寧煙嶼想到師家小娘子終於肯撥冗前來了,胸口砰砰直跳,很有幾分少年人的拘謹和心動,但為了矜持,太子殿下沉吟著擦拭劍刃,連眼也沒抬一下。
一會兒師般般來了,他自該好好地拿喬一番。
可沒等到心儀的小娘子,倒先嗅到一口陌生的香霧。
這股濃郁的甜香,與師暄妍身上的氣息大相逕庭。
寧煙嶼眉峰一頓,擦拭劍鋒的指骨敲擊在刃上,也停住了。
他抬起眸光,目視面前的小娘子。
江晚芙委屈地將身扭來,跪在了他的面前,身形脆弱,口吻綿軟,當先一聲喚道:「殿下!」
這是什麼「師家的小娘子」,寧煙嶼忽深刻意識到,被下屬日常打趣究竟多麼誤事。
更顯而易見地感受到,這個冒領「師家的小娘子」的名頭的江晚芙,此等鳩占鵲巢的行徑,究竟多麼無恥。
思慕已久的男子就在眼前,盡在咫尺之間,這一回,江晚芙終於可以大著膽子,怯生生地將自己眉目展露給心愛的男人看。
阿娘從前總說,她的容色勝過師暄妍許多,以師暄妍的姿色,給她提鞋都不配。
她實在不相信殿下耳聰目明,會看不出,她難道不比師暄妍出落得更姣好,更出眾麼。
女孩子憔悴支離的雪容上,神情蕭索,若要寧煙嶼看,江晚芙便好似一頭已經被他箭鏃所瞄準的小鹿,眼眸噙著水光,害怕地祈著憐憫與饒恕。
但只可惜,寧煙嶼並非一個憐香惜玉的善人。
他的寬宥之心,惻隱之心,並非對所有人都會釋放。
面對江晚芙的示弱,寧煙嶼不為所動,漆黑的眉骨微往上聳,立如懸岩。
他之所以觀察江晚芙,是因上次聽師般般說,她在侯府時勇猛而兇悍,抽出了師遠道身側長隨的藤條,把江晚芙暴力抽打了一頓,他想看看,可曾留下痕跡。
他家的小娘子最是凶蠻,便是打他這麼個精壯男子,也讓他生疼生疼的,不消說是對女郎下手了。
寧煙嶼仔細一看,便看出了江晚芙脖頸上未能消散的淤痕,一長條暗紅的淤血,生生割裂了江晚芙蔥白的頸。
當然,這也是江晚芙特意展露給他看的。
她的襟領拉扯得很低,刻意地露出了衣領間雪白的染了紅印的頸子,向他控訴師暄妍的「劣跡斑斑」。
寧煙嶼對她的遭遇並不同情,但一瞬想到日後師般般看不過眼他了,抽出藤條好好抽打他一頓的光景,就不禁有了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也是這江晚芙自作自受。
而他得乖一些,平時小打小鬧無所謂,切不可真的惹怒師般般。
姿態婉婉地示弱了半天,沒等到半分回應,江晚芙眼底的水汽更濃了,這回是真實的眼淚,一顆顆從眼眶裡擠出來,她掛著呆滯著眼神,終於闡明了來意。
「殿下,民女懇求殿下,莫驅江拯至嶺南……」她跪在地上,雙掌交疊,額頭叩上手背,一揖到底,淚水簌簌地往下滾落,「民女聽說,嶺南屬於蠻夷之地,民智未開,窮山惡水,條件簡陋,阿耶自幼養尊處優,以他的身子骨,若到了嶺南,只怕,只怕……民女只想求殿下饒命,便是收監他,關一輩子,也好過客死異鄉……」
淚水啪嗒啪嗒,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不一會兒,他的地板已是遍布水跡。
寧煙嶼道:「你自忖,你的淚水便能打動孤?可知孤素來生硬冷漠,不近人情?」
江晚芙伏在地上不願起身,輕聲道:「殿下,是民女心中的豪傑,是君子。懇請殿下高抬貴手,饒恕我阿耶一命。」
寧煙嶼笑道:「君子?你想差了。孤不是君子,孤是『梁上君子』,是『卑鄙小人』。」
江晚芙哪能聽懂「梁上君子」的典故,詫異殿下怎麼會如此自評。
可須臾,她又把腦袋垂低,幽幽道:「殿下之心昭昭,瞞不過民女。殿下如非心懷慈悲,您與我阿姊之間千山萬水之隔,怎會,怎會要娶我阿姊為妻。」
說到最後,江晚芙極其不願意吐出那幾個字來,咬住了唇瓣。
寧煙嶼道:「我與你阿姊千山萬水之隔?孤是配不上暄妍,但還不至於與她有千山萬水之隔。」
「……」
江晚芙抬起頭來,將要反駁,她不是那意思,殿下將話聽反了,可當她一正視太子殿下深邃沉凝的黑眸,立刻便反應了過來,原來他是心知肚明,不過是故意嗆自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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