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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的聲音已經離得很遠,可她的叫罵聲,仍在耳畔迴蕩。
「師暄妍那個小賤人怎麼不親自出來和我對質!她敢嗎?她就是個盪.婦,連自己的舅舅她都勾引,她不要臉!你們怎麼敢相信她!」
韓氏歇斯底里地罵著。
那些聲音很刺耳,以至於早已習慣了那些辱罵的師暄妍都不想再聽,有了離開之意,她看向寧煙嶼,軟眸充滿了懇求。
夠了。
韓氏即將蹲入牢獄,這一去就是十四年,比起她的十七年,也差不多夠了。
「寧恪,她已經得到懲罰了,我們走吧……」
寧煙嶼調轉視線,看向懷中不安分的小娘子,黑眸中醞釀著怒意,可面對著她,聲線是如此溫柔:「孤覺得,就是殺了她,也不足以泄吾心頭之憤。師般般,你總讓我不要插手你的事,往日我能聽你的,但孤今日,是為自己泄憤。把新仇舊怨,與這些人一併算上。」
他語調低回,長指揉捏著師暄妍的虎口。
少女纖細白嫩的手背上,有五個淺淺的漩渦,他按了幾下虎口,轉而去揉捏她手背上的漩渦,嚴絲合縫地貼著那片輕薄的肉理,一根根地撩撥她的神經。
「江家一日不亡,你心裡一日不會安寧。」
他早已看出,那段疼痛的回憶,是她心頭一塊觸碰不得的陰霾。
她把那些人、那些事,連同素昧平生的他一起,經過多年,煉成了一根扎心的骨刺,全掩埋在了那塊陰霾里。
巷子口忽然響起韓氏的一聲怪叫。
「啊——」
韓氏像是被什麼套住了腦袋,那聲音異常沉悶,已經小了許多。
緊跟著就是她嚎啕的,猶如殺雞般的慘叫聲。
在僻靜的深巷裡,響徹人的鼓膜。
鋪天蓋地的大棒,朝著韓氏擊打了下去。
那些棍棒,仿佛要打碎她的每一寸骨頭、每一塊皮肉,招招狠辣,處處見血。
但擊打的力度和穴位都控制得妙到毫巔,只是讓人忍受著極大的折磨,卻不會有任何性命之憂。
韓氏起初還慘叫著,像溺水的人,在水底下四手八腳地胡亂撲騰著,幾十大棒下去,她的肋巴骨都被敲斷了好幾根,接著腿骨也被打折了,再後來,便是手骨。
十根手指頭,骨頭一根根碾碎。
韓氏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偃旗息鼓地倒在麻袋裡,痛得暈了過去。
這場刑罰,才終於結束。
那些慘叫聲,落在師暄妍的耳膜上,很是耳熟,好像曾在哪裡聽過。
她呆呆地坐在車中,用了很久,才終於想起來。
那是她童年的無數道回聲。
十多年來,無時或忘,一直在她的腦海中盤旋的回聲。
她被推進水缸里時,她的飯里被放蜈蚣時,她笑著喝下韓氏送來的參湯時,大雨夜裡,被他們重重責打,體無完膚時……
一道道無聲的嘶吼,與韓氏跌宕起伏的慘叫交織在一處,此刻,變得震耳欲聾。
她的身子開始發抖。
牙齒不斷地磕碰著,像是墮進了冰湖裡,寒潮卷著冰水一股股湧上來,漫過她的顱心,侵入她的骨髓。
她的戰慄驚動了寧煙嶼,他伸手攬住少女單薄的背脊,把她環在懷裡,溫熱的掌心一寸寸撫過她顫抖的脊骨,令她放鬆些許。
「師般般,可曾解恨?」
師暄妍錯愕地瞥過視線來看他。
她的鬢角浮出了些微冷汗,那雙妙目靜止不動,像是停在澄淨的水底的兩枚漆黑的棋子。
一晌後,少女挑起了唇角,露出了微笑。
「解恨。」
她道。
又是一晌,少女唇邊的弧度再也壓抑不住,一點點放大。
後來,她忍不住,放聲地、暢快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在韓氏的聲音徹底停息下去之後,在馬車內,張狂肆意地響起。
她笑得花枝亂顫,彎下腰,幾乎要用雙掌卻接從眼眶中奪路而出的淚花。
師暄妍俯著身子,弓著腰背,兩隻手蓋著臉頰。
那些揚眉吐氣、釋懷的笑聲,就從指縫中滲出,流淌出來。
可漸漸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些笑聲忽然停下了。
寧煙嶼抬起手,意欲搭在少女的肩頭。
指尖尚未落下,師暄妍的肩膀抖動得更加劇烈起來。
「般般?」
她緊緊地捂住了臉頰。
淚如雨下。
崩潰的哭泣聲,被她用手死命地堵住。
可無論如何也堵不住。
她抽噎著,戰慄著,身子在無邊夜色里匿著,看著那般無助。
寧煙嶼原本打算落在她脊背上的手指,卻沒有如願地落下,男人低下視線,長指滑入她的掌間,扣住了師暄妍的手指,將她的指尖一根根撥開。
她不該這樣哭。
無論是喜,是怒,是悲,是歡,寧煙嶼只是希望,她此後不再拘了自己的心意。
可以想笑便放肆笑,想哭便大聲哭。
哭出來,會好些。
她被偷走的十七年,他已還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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