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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侍婢,一時不會醒來。”他說。

  寧兒明白他定又是事先做了手腳,低低應一聲,卻忙道:“你不能來,我表兄已經吩咐下去,若見到你,便要格殺。”

  “他還說了什麼?”

  寧兒默然。

  “他不准你再見我,是麼?”

  鼻子微微發酸,寧兒輕輕應了一聲。

  “他做的,是對的。”

  寧兒一訝:“稹郎……”

  “你聽我說。”邵稹道,聲音帶著自嘲,“我自從那日見了你,激動不已,卻是失了心智。寧兒,你我相隔萬里,或近在咫尺,卻是一樣不能如願。你表兄說得對,我憑什麼?我當初將你交給薛府時,便已經立志要做一個配得上你的人,可到如今,一無所成。在做到之前,我見你,乃是兩相耽誤。”

  寧兒已是淚流滿面。

  “稹……稹郎……”她用力壓著抽泣的聲音,“我……我會等你……”

  邵稹聽到那聲音,唇邊浮起一抹苦澀的微笑。

  他看著窗戶,似乎能從那微小的fèng隙中看到她的一點身影,心中有千言萬語,可最後出來,卻只低低道:“我不會負你。”

  寧兒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萬籟被寒風呼嘯的聲音吞沒,淚水泉涌不斷。

  轟!

  雖然天寒,遠方卻似乎傳來了雷聲。

  別怕啊……

  父親和母親安慰的聲音似乎徘徊在心頭,可寧兒卻覺得身上的力氣似乎隨著牆外那人的遠去而消失,順著牆,軟軟坐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臂間……

  薛霆在府中靜養了幾日,身上的傷漸漸好了。

  說來,他有些彆扭,自己的傷能夠迅速癒合,竟是多虧了邵稹的那瓶藥。

  他原本想扔掉的,可是郎中來換藥時,卻眼尖。

  “這可是上好的瘡藥!千金不換!”他睜大眼睛,說罷,滿臉痛惜,“這般珍品,郎君竟要扔掉?!”

  薛霆神色尷尬,看看寧兒。

  她張張口,卻又收住,神色複雜地望著他。

  薛霆覺得為了一瓶藥死倔也無趣,便忍著不快,讓郎中給自己塗上。

  出乎意料,這藥竟果真有奇效,薛霆的傷口好得十分快,連郎中都嘖嘖稱奇。

  “也是郎君身體好,不然換了別人,也好不得十分快。”他說。

  薛霆笑笑,瞥寧兒一眼,見她也露出笑容,心中登時舒暢許多。

  正說話間,從人來報,說王霖派人來,邀薛霆到官署去。

  薛霆訝然,自己閉門養病的事,早已周知,按理不會來打擾。

  “來人說,安西大都護匹婁公來了!”從人稟道。

  安西大都護匹婁武徹?

  薛霆一愣,驚詫非常。

  ☆、57法曹

  安西大都護匹婁武徹,五十多歲,鬚髮半白。

  薛霆來到官署,拜見之下,匹婁武徹見他英氣不凡,談吐敏銳,頗為讚賞。

  “吐蕃壯大,而時近寒冬,正是嚴防之時。”匹婁武徹道,“老夫在龜茲坐不住,便往四處巡視防務,不巧正遇使君。”

  薛霆道:“下官亦是剛到焉耆。”

  匹婁武徹頷首,看著他,微笑:“老夫聞得前幾日,吐蕃突襲楊木,使君恰在城中,與軍民守城破敵,真乃英雄也。”

  薛霆謙道:“大都護過譽。”

  匹婁武徹一擺手,道:“不必過謙,老夫還聽說,使君受了傷?”

  薛霆答道:“小傷,已痊癒。”

  匹婁武徹撫須,道:“老夫即將返龜茲,正好可與使君一路,經過各處關鎮,可一一察看。”

  薛霆一喜。他到西域來,本是代皇帝巡查各處事務,有匹婁武徹陪同,有不明之處可隨時詢問,省事許多。

  一番敘話,眾人又說到楊木的事。

  “楊木雖偏鄙,卻是緊要之地,此番險些失守,是下官不察,自請其罪。”王霖首先愧道。

  “吐蕃覬覦安西,並非朝夕之事,楊木之戰,雖是意外,卻也是定數。”匹婁武徹道,“王都護不必自責,首要之務,乃是加緊各處巡防,以防吐蕃再效。”

  王霖與在座人等皆稱是。

  此時,匹婁武徹卻將目光看向一直未說話的裴行儉。

  他神色無波,看著悠然,匹婁武徹卻知曉那腹中必有心思。

  “裴副都護,聽聞楊木之戰時,你也在焉耆,此事,可有見解?”匹婁武徹緩緩道。

  裴行儉在席上一禮,笑笑,卻不多廢話:“大都護,下官以為,安西地方寬廣,各府將士加起來,仍不足戍守。然安西之地,各部胡人雜居,或以絲路為生,或逐水糙雜居,我朝治下寬和,皆嚮往而來。大都護不若聯合諸胡部,巡防守衛,相憑相助,其力十倍。”

  薛霆在一旁聽著,覺得十分有理。可別的座者中卻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之聲,有人點頭,有人卻皺起眉毛。

  匹婁武徹神色無波,緩緩撫須。

  “胡部。”他說,“胡人多不馴,又非我中原之人,若有異心,其患深重。”

  “胡人不可信。”下首有人插嘴道。

  裴行儉道:“胡人亦有許多,有親有敵,下官所提議,乃是聯合親善之部,出力輔佐。”

  匹婁武徹笑笑,道:“裴副都護此議甚好,還待老夫回到大都護府,與眾屬官細細商議,再行定奪。”

  裴行儉聽得此言,知道不合他的意,只得應下,不再議論。

  眾人散了之後,裴行儉走出官署,還未及上馬車,王霖將他叫住。

  二人相視,皆是苦笑。

  “匹婁公明年便要回長安,他也不過想著安穩,勿生事才好。”王霖安慰道。

  裴行儉嘆氣:“我所言之策,何嘗不是為了安穩。”

  “你明年便要接任,倒時按著自己意願行事,有何不可。”

  裴行儉淡淡一笑,未置言語。

  “是了,有一事。”王霖低聲道,“大都護府的法曹,幾日前到了焉耆,先前曾去過金山都護府。”

  “嗯?”裴行儉訝然。

  他所在的金山都護府,與王霖所在的焉耆一樣,都歸安西大都護府統領。安西大都護府的法曹,亦可檢查各府法曹事務。

  “法曹與某何干?”裴行儉不以為然。

  王霖搖頭:“朝廷每年都督促大都護府捕亡,盤查隱匿逃犯。如今臨近年底,那法曹此番往各處,應也是為了此事。”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看裴行儉,“聽說副都護用人不拘泥,刑徒也可用事,還是小心為上。”

  裴行儉莞爾,拱手一禮:“王都護好意,某謹記在心。”

  薛霆回到住處,從人來報,說有客人前來。

  “何人?”他問。

  “是幾日前來的那位大都護府法曹,姓孫名康。”

  薛霆記起來,眉頭一展。

  這其實算是個熟人。

  孫康,從前在京兆府任職,薛霆接觸過幾次,為人頗認真上進,他們還一起打過馬球。去年,他調到安西大都護府的時候,薛霆也聽人提過。

  西域荒涼,出了玉門關,從前見過一面兩面的都是難得的故人。薛霆忙下車入內,只見孫康已經等候在堂上,見得薛霆來,面帶笑容地行禮:“使君,別來無恙。”

  薛霆搖頭苦笑:“什麼使君,伯建折煞我了。”

  孫康笑起來,二人寒暄兩句,在堂上坐下。

  “元鈞這面可不易見,上回來,從人說你受了傷,我只好回去了。”孫康道。

  薛霆哂然,道:“郎中嚴令我靜養,不得會客,知道伯建曾來,卻不及見面,甚是慚愧。”

  孫康莞爾,道:“我不過玩笑,元鈞莫當真。”

  薛霆看著他,問:“伯建不是在大都護府麼?此來焉耆,是跟著大都護來的?”

  孫康搖頭:“我已經出來月余,到各處軍鎮、守捉視察。”

  薛霆瞭然,笑道:“伯建還是這麼盡職。”

  孫康苦笑:“將近年末,各項事務都要有個交代。但是那捕亡之事,便教人焦頭爛額。”

  “捕亡?”

  “正是。你知道,朝廷每年都有許多要犯,若遁往西域,便會將通緝發來。”說著,他忽然想到什麼,道,“是了,你去年在長安北營不是遭遇了一夥歹人?首犯叫邵稹,也在此列。”

  薛霆目光凝住。

  “邵稹?”未幾,他的聲音鎮定地問,“他在西域?”

  “我也不知,只是推測。”孫康道,“刑部拿不著人,一貫會往各處偏僻之地通緝,西域便在此列。”

  “如此。”薛霆笑笑,頷首道。

  送走了孫康,薛霆面色肅然,沉吟一會,吩咐從人備好車駕。

  “表兄要去何處?”寧兒見他要出門,問道。

  “去去就回,你在家。”薛霆神色平和,卻不等她答話,快步出去。

  正值午時,太陽曬在頭頂,雖天寒,卻十分愜意。

  澄藍的天空下,大地、樹木、城池皆是金黃之色,相映艷麗。

  裴行儉治軍嚴格,雖是在外,一行人卻不敢誤了操練。焉耆城外的糙場中,邵稹疾馳奔過,長臂控弦,黑影疾掠,充作箭靶的糙人腦袋穿,遠處傳來士卒們叫好的聲音。

  邵稹縱著馬,又跑了好一段,正待回去,突然,一道影子擦身而過,近處的另一個糙人也飛箭she穿。

  邵稹訝然,望去,待看清馬上的人,目光定住。

  “尋個僻靜處,我有話與你說。”薛霆縱馬在他面前轉了一個圈回來,道。

  邵稹心中詫異,卻不慌不忙。

  “就在此處說,何事。”他淡淡。

  薛霆眉頭皺了皺,卻不與他爭執,瞥瞥四周,道:“你的真名,西域有人知道麼?”

  邵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片刻,冷笑:“有,你和寧兒。”

  薛霆不理會,繼續道:“你的通緝令到了安西。”

  “又如何?”

  “大都護府的法曹也知道你。”

  邵稹一怔,問:“他見過我?”

  “應當不曾。”薛霆道,“去年出事時,他已經調走,不過也看過你的畫像。”

  “只是畫像,我每日從那面前走過,都習慣了。”

  “他是刑獄出身,憑像認人是好手。”薛霆有些不耐煩,“我若不覺得事情嚴重,會來找你?!”

  邵稹沒有說話,看著薛霆,好一會,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你難道不是恨不得他將我捉了?”

  “我更願意把你殺了。”薛霆冷冷道,“我與你說這事,跟去年救你的道理一樣。”

  “哦?”邵稹不緊不慢,“這回,你意下如何?”

  “也與去年一樣。”薛霆道,“你若沒本事瞞住,便趕緊走開!”

  邵稹冷笑一聲,看著薛霆,低低道:“我已經逃過一次,不會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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