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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兒見邵稹就要離開,一臉不舍,這一分別,下次再見又不知是何時。

  “稹郎……”她拉著他的手,聲音囁嚅。

  邵稹亦是留戀,看著她,忽而一笑。

  “寧兒,你……”他聲音有些干,“你把眼睛閉上。”

  寧兒一怔,望著他,觸到那灼灼的目光,頓時雙頰燒熱。

  邵稹卻不等她閉上眼睛,低下頭來。

  他的輪廓遮住了陽光,秋風的味道很乾淨,不冷,相反,卻帶著異於尋常的溫熱。濕潤的,有些生硬,如同迷藥,教人心跳蹦將出來……

  侍婢到處轉著,正要再喚,忽而見寧兒從一處小院裡走出來。

  “娘子。”她忙上前,一臉叫苦,“你去了何處,也不說一聲!”

  寧兒的目光卻是飄忽而閃亮,兩頰紅紅的,像被曬傷了一樣。

  “我……”她聲音輕柔,“方才我看到一隻貓,十分好看,就去追了……”

  “貓?”侍婢訝然,瞅瞅院子裡,“誰家的貓?”

  寧兒卻唯恐她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岔開話,將她拉走開去。

  ——你閉上眼睛……

  ——保證不懷孕!

  方才的種種,與從前重疊,寧兒走著,臉上不自禁地漾著笑容。

  稹郎,從來都沒有變呢……

  薛霆換好了傷藥,看到從人將膳食呈來,便讓人去喚寧兒來用膳。

  不料,好一會,寧兒才姍姍遲來。

  薛霆見她神色,覺得有些異樣,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正要發問,寧兒跟郎中說起話來,問他薛霆的傷勢如何。

  郎中對薛霆不好好休養,本已是一肚子怨氣,如今寧兒提起,便毫不客氣地長篇大論起來,說得薛霆很是不好意思。

  “表兄都聽到了麼?”送走郎中之後,寧兒嚴肅地看著他,“今日起,表兄要好好養傷,再不可去拜會這個拜會那個。”

  薛霆看她義正辭嚴,不禁赧然,忙苦笑應下,先前想問的話,也咽回了肚子裡。

  待得膳後,寧兒離開,薛霆正要歇息,從人卻來稟報,說有人求見。

  薛霆惦記著寧兒的話,問:“何人?”

  “是……是石騎曹。”從人目光閃爍。

  邵稹未著盔甲,一身尋常衣袍,如從前一般,腰側挎一把刀,周身氣勢清慡銳利。

  門外陽光強烈,薛霆坐在榻上看著他進來,眼睛微微眯起。

  薛霆讓從人退下,二人面對面,各自的目光中都含著打量。從長安到楊木,再到焉耆,變的是身份,二人之間的微妙氣氛,卻毫無變化。

  “何事?”薛霆簡短地問道。

  邵稹也無多虛禮,看著他,道:“你受傷了,我送些藥來。”說罷,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放在薛霆面前的案上,“這是瘡藥,胡人秘制的,專制刀傷箭傷,在西域有奇效。”

  薛霆露出詫異之色,看著邵稹,片刻,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若是想討好我,你還是收回吧。”他緩緩道,“你的藥再好,我也不會把寧兒給你。”

  “你別搞錯了。”邵稹神色無改,淡淡道,“這藥不是為了寧兒,是還你當初救我的人情。”

  ☆、56寒風

  “人情?”薛霆一愣,這才想起來,邵稹的確欠著自己的人情,去年為了掩護他走,自己腿上是挨了一刀的。

  倒是懂些仁義。但薛霆不打算讓步,看也不看那傷藥:“不用你還,你莫來糾纏寧兒便是。”

  邵稹雙臂環抱,不為所迫:“我與寧兒乃兩廂情願,我與她如何,與你何干。”

  薛霆知曉他是流氓,也不動怒,冷冷道:“我是她表兄。”

  “她也叫過我表兄。”邵稹悠然道。

  “你誘騙於她,包藏私心!”

  “我從未騙過她,若說私心,你不曾包藏私心?”

  “可我不曾去做江洋大盜,亦不曾作jian犯科。”

  “作jian犯科又如何,你所以清白,不過是仗著投了個好胎!”

  薛霆氣極反笑,深吸一口氣,看著邵稹:“你喜歡她,想娶她,可以。但你憑什麼?看看你現在,名字、身份都是假的,就算我讓步,我父親讓步,你能讓她過上什麼日子?讓她在這大漠裡陪著你吃風沙麼?”

  邵稹被刺到痛處,目中銳芒乍現,卻冷笑,傲然道,“我既然有膽娶她,就能讓她過上好日子。且我為何要說與你知曉。我娶她,求的是薛公,卻不是你!”

  “我殺了你!”薛霆終於暴起,“鏘”地拔出劍來。

  “表兄!”這時,門忽而撞開,寧兒臉色發白地沖了進來。

  邵稹看到她,愣了愣。

  “讓開!”薛霆見她擋在身前,更是氣急。

  寧兒卻不讓,反而抓住他握劍的手,回頭瞪向邵稹:“還不快出去!”

  邵稹僵立一下。

  “出去!”寧兒急得跺腳。

  邵稹目光複雜,深吸口氣,轉身推開遲疑的從人,匆匆而去。

  薛霆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開,瞪向寧兒,重重“哼”一聲,把劍擲到地上。

  這時,他才感到怒氣牽扯到了傷口,不禁皺起眉頭。

  “表兄……”寧兒見狀大驚,想去攙扶,薛霆卻將她推開。

  “來人。”薛霆冷冷道,“從今往後,娘子周遭三步之內,不得少了人;若見那石騎曹靠近五步以內,可立即格殺!”

  從人連忙應下。

  寧兒知道他在氣頭上,心中雖慌張,卻也不敢說話。

  薛霆沒有看她,自顧地在榻上躺下,閉起眼睛。

  屋子裡一陣安靜,侍婢煞白著臉,與幾個從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薛霆要歇息,只得退了出去。

  寧兒不敢走,坐在一旁,心緒紛亂。

  門輕輕掩上,光照微微暗下,寧兒如坐針氈。

  薛霆閉著眼睛,沒有理她。

  寧兒怕他氣壞了身體,過了好一會,低聲道:“你……你若覺得惱,就罵我吧……”

  薛霆畢竟心境沉穩,暴怒一時,卻消退得快。

  聽得寧兒的聲音,少頃,他睜開眼睛,望著房梁,長長嘆了一口氣。

  冤孽。心裡道。

  他微微側頭,寧兒就在榻旁,怯怯地望著他。

  “寧兒,你覺得我是惡人麼?”他淡淡道,“千方百計阻撓你,不讓你跟著邵稹?”

  寧兒搖頭,慚愧道:“不是。表兄和舅父,都是為了我好。”停了停,她忙道,“可是……”

  “沒什麼可是。”薛霆打斷道,“些許道理,在長安便已經與你講清楚了。”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寧兒,我是喜歡你,很喜歡,我也知曉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曾經我覺得,天下沒有變不了的事,我與你親近,對你好,你定會回心轉意。可那日我看到你與邵稹相見,便覺得這些都是痴心妄想。”

  他苦笑一下:“寧兒,你有一個笨表兄。”

  寧兒雙頰燒熱,小聲嘟噥:“不,不是……”

  “可我不會因此忘了責任。”薛霆目光認真,“寧兒,你父母不在,如今既投了我父親,你我便是至親家人。出門在外,我是兄長,你一旦有差錯,便是我來承擔。我知道你與邵稹此番相遇,乃是歷經諸多艱難,可他如今處境,仍然連一個安穩的去處都無法給你。你們不是同路,寧兒,你實在不該再去招惹他。人活一世,萬般羈絆,豈有至善至美之事?邵稹身手無敵,亦有諸多無奈,他說能讓你生活無憂,我並非不信,可在他掙得身家之前,任誰人也不敢將你交給他。”

  晶瑩的淚水滴落在寧兒的衣襟上,寧兒垂著頭,沒有說話。

  薛霆硬著心腸,繼續道:“為了你的聲名,我也不會再讓你二人見面,你明白麼?”

  寧兒咬咬唇,片刻,點點頭。

  薛霆長舒一口氣:“好好想想,去吧。”說罷,閉起眼睛。

  太陽從天空落到西邊。

  回到屋子裡之後,寧兒一直沒有出去,薛霆也一直待在屋子裡,二人頭一回不在一起吃晚飯。

  氣氛怪怪的,從長安一路跟隨來的侍婢和從人,大約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說,郎君和娘子這彆扭,要鬧到什麼時候,怪不舒服的。”風中傳來炊煙的味道,兩個從人在門前小聲閒聊。

  “誰知道。唉,你說,這石騎曹,是不是就是當初送著娘子去長安的那個邵稹?”

  “低聲!這事可萬萬不能說出去!”

  “知道。沒想到又在此處遇到了他,真造化。”

  “是啊,說來郎君也冤屈,跟娘子多配啊,就梗著這麼個人。”

  “嘿嘿,緣分麼,一個巴掌拍不響……呃,有人!”

  夕陽下,一個官吏模樣的人朝這邊走來,到了門前,問道:“不知觀察使薛公,可在此處?”

  從人忙道:“正是。”說著,拱手行禮,“未知公台名諱。”

  那人微笑道:“某乃安西大都護府法曹孫康,特來拜見薛使君。”

  兩名從人相覷,一人為難地賠笑:“孫公,可是不巧,我家主人前些日子受了傷,今日閉門養病,不便會客。這般,小人將孫公名諱告知主人,待主人痊癒,回訪孫公,不知可好?”

  孫康聽得如此,和氣道:“孫某不知使君有恙,卻是叨擾了,改日再來。”說罷,一頷首,轉身而去。

  幸而不曾為難,二人鬆一口氣,忙將孫康記下,改日一併呈與薛霆。

  夜晚,寧兒心事重重,雖早早躺到榻上,卻一點也睡不著。

  窗外颳起寒風,屋子裡的炕生了火,侍婢躺下沒多久,已經傳來細細的鼾聲。

  “……你不該招惹他……”

  “……我也不會再讓你二人見面……”

  薛霆的話語仍在耳旁,攪得她心緒如亂麻。

  平心而論,寧兒並不覺得薛霆做的是錯的。

  她也知道,自己和邵稹前途黯淡,他二人如果強要在一起,其實並不難,可是,自己也確實不想讓家人傷心。

  她和邵稹,卻像兩隻飛蛾,為了那點亮光,明知有可能是焚身的火焰,卻仍然抱著希望一試。

  頰上涼涼的,她抹了抹,深吸口氣。

  父親,母親……你們曾經告訴我,要堅守本心,可這道路,如何算是對,又如何算是錯?

  正胡思亂想,忽然,窗上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寧兒一怔,倏而坐起。

  那叩擊聲又響起,輕輕的。

  寧兒的心高高提起,忙看看侍婢,確定她仍在熟睡,披衣起身。

  窗外,寒風呼嘯。寧兒小心地走過去,正想要開窗,忽而聽到邵稹低低的聲音:“不必開窗,我說兩句就走。”

  寧兒的手頓住,隔著木板,她看不到邵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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