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離開沙洲,茫茫的石灘沙地,便再也沒了遮掩。太陽灼灼,沙丘間的一泓清泉顯得尤為寶貴。寧兒坐在車裡,也戴上了羃離,隊伍一天歇兩回,避開正午的陽光。

  出了玉門關,便是西域。

  景色交錯,天幕下,時而會出現延綿的小河和森林,與大漠的顏色一樣艷麗。寧兒吃著甜得醉人的瓜果,始知米菩元那時的話果然不是訛人。

  薛霆見她高興,心中也是舒服,還允許她去騎一騎駱駝。

  由於繞道去了沙洲,為了省路,薛霆決定跟著一隊幾十人的商旅一眼,沿著西州邊上的大沙海往西走。

  這條路走的人很少,商人們卻已經熟稔,挑著水糙豐足的地方前行,大漠和森林水流不斷在四周變幻,堪為奇景。

  城邑寥寥無幾,夜晚,眾人將駱駝圍在四周,生了火露宿。

  西域晝夜溫差驚人,幸好薛霆早有預見,備足了毛氈。商人們熱情地邀請他們住帳篷,地方卻十分狹窄,十幾人擠在一個帳篷里。

  寧兒十分羞赧,對薛霆說:“表兄……我還是去睡馬車裡。”

  薛霆卻道:“馬車裡冷得很,晚上凍得冰窟一樣。”說罷,他將毛氈放在角落,道,“放心,你睡裡面,我睡外面,背過身去,沒人碰得到你。”

  寧兒見他這麼說,看看外面,也覺得唯有此法,只得紅著臉去睡了。

  未想,一覺醒來,她竟覺得這樣也挺舒服的。

  十幾人扎堆在帳篷里,雖然擠,卻十分暖和。寧兒揉著眼睛,看向一旁,薛霆睡得沉穩,挺拔的眉骨和鼻樑,山峰一樣。

  寧兒靜靜瞅著他,片刻,背過身去,繼續閉上眼睛。

  沒過幾日,寧兒望見一片大湖,平靜寬廣的水面,一眼望不到盡頭。

  “那是蒲昌海!”商旅里有沙洲的人,驕傲地說。“蒲昌海的水可神奇了,從地下貫穿往南,從積石山出來,發源黃河!”

  寧兒聽著這話,更是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這邊都是好地方。”頭領五十上下,慈眉善目,對薛霆說,“沙洲、西州,有大沙海,有蒲昌海,只是這些年,吐蕃人愛來襲擾,防不勝防。”

  旁邊的人插嘴道:“我看老這麼下去也不行,天可汗就該多派些兵馬來,將吐蕃治一治。他們懂什麼,馬賊一樣,只懂得哄搶勒索,絲路落到他們手中,可就完了。”

  薛霆早聽說近年吐蕃襲擾的事,只是不想得,焉耆這樣的重鎮也會受威脅。西域太大,漢以來的屯邊一直都有,可到了如今,也仍然要面對各方異族的襲擾,勉力維持。

  走了兩日,過了蒲昌海,飲馬河靜靜流淌,一路相伴。經過一處小胡楊林的時候,眾人停下來,乘涼歇息。

  寧兒戴著羃離從馬車上下來,忽而望見胡楊林後,有一處墳地,訝然。

  “這些墳墓,怎都無墓碑?”她問。

  商旅的首領也望了望,道:“前方十里,有個軍鎮,叫楊木,這墳地埋的,都是多年前戰死的大唐將士。”說著,他搖搖頭,“那時我還年輕,記得卻清晰地很。當真慘烈,五百將士,待得援軍來到時,已經所剩無幾。突厥兵兇殘,有些屍體面目全非,辨認不得,無法送還回鄉,便就地落葬,故而也無墓碑。”

  寧兒聽得這話,睜大了眼睛。

  看向薛霆,他望著墳地,神色凝重而滿是敬意。

  “去看看。”他說,寧兒頷首,跟著他一起去。

  墳地上生著野糙,並不十分茂盛,寧兒數了數,足有上百個。墳地前,一塊石碑孤零零地立著,上面寫著“大唐陣亡將士之墓”幾個字。

  寧兒看著,心中想起些過去的事。

  邵稹的父親,戰死在了西域,或許也是埋在這樣一片墓地里。

  那些記憶,似乎已經遙遠,卻仍然鮮活。寧兒蹲□,將手中一隻甜瓜放在那塊石碑前,手掌合十,默默念禱了幾句。

  薛霆看著她,笑笑,眉間浮起柔和之色,

  “回去吧,”他說,“還要趕路。”

  寧兒點點頭,隨他一起朝車駕走去。

  再上路前行,不久,軍鎮楊木的身影已經映入視野。薛霆望去,只見那是個十分小的城池,也就內地尋常縣邑的五分之一大。

  忽然,後面的人起了一陣喧譁。

  “有塵頭!看那邊,是什麼?”有人大聲喊道。

  薛霆等人忙跟著望去,只見地平線上,塵霧瀰漫,似颳起了狂風一般。

  “是兵馬!”首領臉色劇變,“快上馬!入軍鎮!”

  眾人一陣忙亂,有馬的騎馬,有駱駝地騎駱駝,紛紛朝小城飛奔。

  “表兄!”寧兒被這架勢驚得慌,掀開車幃望向薛霆。

  “無事!在車裡別出來!”薛霆亦是緊張,喝令眾人上馬,趕著車駕飛馳起來。

  那些兵馬的速度顯然快得多,沒多久,已經能望見他們旗子的模樣。

  “糟了!是吐蕃!”有人驚惶地喊。

  薛霆沉著應對,讓從人保持隊形,護住車駕。

  眼見著城門將至,突然,不遠處傳來慘叫聲,一個騎駱駝的人中了箭,翻滾下來。

  “入城!”薛霆大吼,眼見一支箭朝自己飛過來,拔刀一揮,箭被劈作兩半。可未幾,更多的箭she來,他悶哼一聲,肋下傳來刺痛。

  城上,箭如雨下,she倒了十幾騎吐蕃兵,人們乘勢奔入城中,厚重的城門在身後沉沉闔上。

  寧兒不等車馬停穩,就從車上下來。她撩開羃離四下里尋找,突然看到薛霆坐在馬上,臉色發白,身側,插著一支箭。

  “表兄!”她心頭劇震,跑上前去。

  “無事。”薛霆對她扯扯嘴角,忍著痛,從馬上下來。

  寧兒忙扶著他,看著他的傷口,只見血已經染透了周圍衣料。她又著急又害怕,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忙對周圍從人道:“快去請郎中!”

  ☆、52重圓

  焉耆,高山綠野環抱,水糙豐美。

  邵稹騎在馬上,鎧甲下,兩袖鼓風。他望著遠方,焉耆的城池佇立在藍天下,城牆閃耀著金光。

  裴行儉奉命前往大都護府所在地龜茲,親點邵稹和手下一百人二十人為護衛。

  這是邵稹入金山都護府以來,頭一回受重命。出行前,統領的都尉比他緊張,找他談了許久,將路上各處的細要一一說清,還安排了幾個經驗老到的軍士同行。

  邵稹也知曉此番雖是護送,但出不得差錯,一路上眼觀六路,時刻提防。幸好這道路是長久來的官府通路,驛站要塞皆是齊備,一直到了焉耆,也並無意外之事。

  焉耆都護王霖親自出城迎接。

  他是去年才上任的新都護,從長安調任而來,與裴行儉亦是舊識,二人見面,談笑風生。

  焉耆乃東西往來商旅的必經之地,乃咽喉要塞。一行人來到時,只見城門大開,各地商人來往進去,熱鬧非凡。

  到了府衙中,王霖剛與裴行儉入內,一名府吏走來,將一份文書交給王霖。

  王霖拆開來,看了看,目光凝了凝。

  “都護有急事?”裴行儉微笑道,“若是忙碌,我等且到驛館中,夜裡再敘。”

  王霖笑笑,道:“也不算得什麼急事。是兵府來報,前幾日派往蒲昌海巡邏的一隊軍士,逾期未歸。”

  “蒲昌海?”裴行儉訝然。

  王霖道:“正是,大沙海、蒲昌海一帶,沙漠縱橫難行,為節省人力,焉耆、西州、沙洲共同分擔戍衛。焉耆派兵往蒲昌海一帶巡邏,五日一輪。”

  “逾期未歸,”裴行儉目光警覺,想了想,“從前有過麼?”

  “不曾。這條路上有楊木城為給養之所,五日已是寬裕。”

  “楊木城可傳來異狀?”

  王霖搖頭:“楊木城到焉耆,五里一烽燧,一處點燃,即可傳報焉耆,不會不知。”

  裴行儉沉吟。

  片刻,他忽而看向邵稹,見他一臉深思之色,莞爾:“石真,有何想法?”

  邵稹看看他,又看看王霖,道:“真不敢妄言。”

  王霖笑道:“但說無妨,這是西域,沒有多少規矩。”

  邵稹應下,神色認真道:“裴副都護可記得,十餘年前,左果毅都尉邵陵那場惡戰?也是在楊木城,突厥人先偷襲楊木城附近五十里內的所有崗哨,然後圍困楊木城,以致傳信無法發出。如今,吐蕃雖與楊木雖有大漠天塹,卻不過幾百里,一旦越過,占據了楊木,便可偷襲焉耆,後果難測。”

  此言出來,王霖臉色微變,急忙取來地圖:“他們去了七日,如果遇到了吐蕃兵,那麼……”

  “吐蕃兵至少已經到達了兩日。”裴行儉神色沉靜,道,“行儉以為,都護當遣大隊人馬前往查看。”

  王霖皺眉:“焉耆有騎兵四千,昨日分派一千人去了烏壘,剩餘的大多到了十里外的糙原練兵,可立刻調集的,只有三百,向周圍關鎮求援,也要耽誤至少大半日。”

  裴行儉道:“我從庭州帶來的人馬,可分出一百精騎為先行。”說罷,對邵稹道,“你領一百弟兄,隨焉耆軍往楊木城,沿途要仔細查看,遇到異狀,即刻回傳。”

  “諾。”邵稹一禮,領命而去。

  外面傳來些嘈雜的聲音,寧兒聽著,心驚肉跳。

  屋子裡,四壁簡陋。一位懂得些跌打醫術的軍士來到,為薛霆拔去箭頭,敷藥止血。

  “這吐蕃兵還算厚道。”軍士拿著箭頭看了看,扔掉,“箭頭上若有倒刺,公台可要遭大罪了。”

  薛霆疼得臉色發白,卻未哼一聲。他瞥瞥一旁的寧兒,只見她盯著自己的傷口,手攥得緊緊的,臉上的神色,好像傷在她身上一樣。

  心中莫名的柔軟。

  有心愛的人為自己擔憂,原來還能這樣高興。他很不厚道地想。

  “多謝兄弟。”包好以後,他對軍士道。

  軍士笑笑,打量著他,好奇道:“公台真是長安來的觀察使?四品官?嘖嘖,真年輕,我以前見過最大的官也就六品,還是個老態龍鐘的。方才都尉跟我說時,我都嚇了一跳。”

  薛霆無奈地一笑,岔開話道:“不知城外番兵有多少?”

  “這次來了許多,似乎有兩千。”軍士道,“公台聽到外面的嘈雜聲不曾?正攻城呢。”

  薛霆神色一凜。方才入城到現在,他一直在處理箭傷,管轄這軍鎮的都尉也只匆匆來見了一面,就走出去了。

  “不知城中軍士有多少?”他問。

  “只有五六百。”軍士道,“這軍鎮不大,平日裡還有焉耆派來輪換的人。以前也有突厥人和吐蕃人來襲擾,但烽火一點,他們就跑了,也不知這回是怎麼了。要我說,公台此番來得可真不是時候,這裡好不容易能見著個大官,卻遇到這等糟事,我這給你療了傷都還要去守城……哦對了,”他眼睛忽而發亮,“公台從長安來,我問一句,他們都說長安的皇帝有百八十個老婆,是真的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