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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殿龐大,來的人卻也不少。車輛走走停停,寧兒透過馬車的紗簾,望見陽光時而被高牆擋住,時而從壯美的殿閣間投下,時而又被樹冠分作碎金。

  大明宮的含光殿,有一處寬闊的球場,三面圍牆,一面高台,殿閣錯落其間,可觀賞球賽。

  薛敬和韋氏往高台走去,一路與人見禮。看到他們身後的寧兒,眾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好奇之色。

  “薛公家中竟藏著一個這般美貌的女兒,也不告知我等知曉。”一位夫人端詳著寧兒,驚訝道。

  “此乃敬甥女,今日一道入宮觀賽賞月。”薛敬莞爾道。

  那位夫人聞言,不住稱讚,寧兒被誇得面色緋紅。

  她離開之後,侍婢對寧兒竊笑著小聲道:“那位是太史令的蔡夫人,她知道了此事,過不得多時,今日來的人就全都會知道了。”

  登上高台,偌大的球場盡收眼底。寧兒隨著韋氏,與一群女眷坐在一起,衣飾華美,香氣撲鼻,舉手投足,琳琅聲一片。其中,也有不少和寧兒一樣的閨閣女子,看得出來,她們的父母多少帶著舅父舅母般的心思。寧兒與她們本不相識,見禮過後,年輕女子們扎堆說著話,談笑風生;寧兒只好望向球場,時而與侍婢說說話。

  沒多久,忽然,一陣樂聲響起,激昂雄壯。

  “涼州樂?”近處一位女子詫異道,未幾,露出驚喜之色,“快看,是二聖來了。”

  寧兒忙跟著眾人一道望去,只見高台最大的殿閣上,人影綽綽,華蓋等儀仗之物排列整齊。

  眾人簇擁之中,一個中年男子膚色白淨,旁邊立著一位婦人,手裡牽著立個十多歲的小少年。

  寧兒睜大眼睛,從前,她曾在書中看過各種帝後模樣的描述,總覺得那般人物,必定長得十分奇特,說不定會像神佛那樣頭頂聚光。而如今看來,寧兒卻覺得那也是凡人模樣。皇帝微笑著,溫和而不失威嚴;皇后的穿著打扮,也並不比貴婦們更隆重。

  眾大臣與貴婦連忙行禮,皇帝揮揮手,樂聲停了,場中忽而擊起鼓來。眾人譁然,只見兩隊人馬整齊地奔入球場之中,一隊青衣,一隊紅衣。

  寧兒饒有興趣地看著,忽而怔了怔。

  紅衣那隊人馬,為首者,正是薛霆。

  陽光下,紅衣白馬,相映鮮明。

  雖與別人穿著一樣的衣服,可當他縱馬奔馳,卻教人無法忽視。他身姿矯健,紅衣在他身上,有一股明媚的張揚之氣,當他執著鞠杖在高台下奔過,眾人發出一陣讚嘆之聲。

  “是薛郎呀……”寧兒聽到女子們巧笑低語。

  “表妹娘子也來了!”整隊待發之時,薛霆聽到一旁的裴榮興奮地說。

  薛霆朝高台上瞥去,雖人影紛雜,可他很快就看到了寧兒。

  她立在長廊下,與一群女子站在一起,烏髮高綰,長裙如水,亭亭玉立。

  裴榮望得眼都直了:“要是每日有這般美人給我看,我保管這輩子不輸球……”話沒說完,薛霆將他的臉掰回去,淡淡道,“要開始了,專心些。”

  兩側球門後的迴廊下,樂師奏樂正是起勁。內侍傳了皇帝的令,涼州樂的鼓聲一轉,笛聲乍起,變成了更活潑的龜茲樂。

  小球如流星般飛出,場上譁然,兩隊人馬立刻爭搶。

  薛霆左衝右突,靈活避讓,一路追著球而去,臨近之時,他縱著馬乘勢一躍,新月般的杖首如輕風掃過,球清響一聲,直至飛入青隊的球門之中。

  “好!”高台上,喝彩聲爆發而起,笑語一片。

  寧兒聽著周圍人的稱讚,又看向場中風馳電掣的薛霆,也高興地為他拊起掌來。

  忽然,薛霆抬頭,朝這邊看來。

  目光相觸,寧兒不確定他是否在看自己,卻見他露出了笑容。

  球再度入場,追逐又起。歡快的樂聲中,薛霆領著紅隊,勢如破竹,一舉奪得四籌,籌數已滿,紅隊勝出。

  高台上的人看得酣暢淋漓,叫好聲高昂。

  二聖亦是稱讚不已,皇帝賜下玉帛,還親手將一隻精緻小巧的錦球賜給薛霆。

  “令郎果真佼佼才俊!”安國公夫人對韋氏誇讚道。

  韋氏謙過,臉上的笑意卻是自豪。

  薛霆行禮受下,卻忽而問:“陛下,此物,臣可轉贈他人麼?”

  皇帝訝然,笑笑:“此物既賜了卿,便是卿囊中之物,贈與何人,卿自許便是。”

  薛霆應下,謝過皇帝,上馬而去。

  球賽已散,內侍過來請高台上的大臣貴眷們移步太液池,游苑賞景。寧兒正要隨眾人而去,忽然聽到台下傳來薛霆的聲音:“寧兒!”

  她望去,只見薛霆正在下方,仰頭望著她。

  “表兄……”寧兒正要說話,忽而見薛霆朝她拋出一物,“接著!”

  寧兒忙伸手,未幾,那物事穩穩滾入懷中。再一看,卻見那竟是方才皇帝賞賜的錦球。

  旁人看著,皆露出驚詫之色。

  寧兒亦睜大眼睛,再看薛霆,卻見他望著她,陽光下,眉目間蘸滿了灼灼的顏色。

  “送你的。”他的聲音和緩如風,“收好。”

  一陣鼓譟的聲音在四周響起,球場上的兒郎們大笑起來,還有人朝薛霆和寧兒吹起了口哨。

  寧兒怔怔,只覺耳根慢慢燒燙起來,還未出聲再問,薛霆卻已經策馬疾馳而去。

  “令郎……將陛下賜的錦球贈了那位美人麼?”安國公夫人望著那邊,神色有些怪異。

  韋氏未說話,笑意凝結在唇邊。

  ☆、45月宴

  從高台上下來,寧兒一直臉紅紅的,覺得自己的心一直跳得激烈。

  見到舅父,他只笑笑,打趣地說好些人來皇宮許多回,也不曾得過皇帝賞賜,如今寧兒頭一回來到,卻已經得了一件。

  寧兒赧然,看著手裡的錦球,只覺燙手得很。

  韋氏卻沒有說話,看著寧兒,神色複雜。

  夕陽如火墜下,漫天的霞光中,月亮東升。太液池邊,已經點好了螢螢的明燈,水色暮光間,殿閣屹立,美不勝收。

  大臣和貴眷們或游苑,或在席間攀談,言笑晏晏。

  韋氏與幾位夫人坐在水畔的亭子裡,輕聲細語地聊著天,年輕的女子們則在花園之中遊逛。出於禮貌,她們也請寧兒一起,問問她的出身,又寒暄一陣,各自說起長安和閨中的事。

  她們說的事,寧兒大半聽不懂,無從搭話。她總覺好些人在用若有若無的目光打量自己,望過去,她們卻紛紛若無其事的模樣,自顧聊天。

  寧兒感到不自在,想起薛霆方才的舉動,愈發感到羞赧而困惑。

  他……真的是喜歡我麼?

  她陷入深深的愧疚,可我喜歡的,是稹郎啊……

  賞月宴十分熱鬧,管弦齊奏,悠揚柔美,內侍魚貫將膳食美酒呈上。皇帝、皇后與諸皇子都來到,與眾人歡聚。

  眾人輪番拜見帝後,輪到薛敬時,寧兒跟在後面,一眼就看到立在皇帝身旁的薛霆。

  他已經換上了平巾幘之服,朱衣陪著銀甲,刀配身側,渾身一股英武之氣。

  “薛卿。”皇帝見到薛敬,笑著道,“今日,令郎球技過人,我等亦嘆為觀止。”

  薛敬謙道:“陛下過獎。”

  皇帝忽而看向他身後的寧兒。

  寧兒本是緊張,觸到那目光,急忙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皇帝莞爾,道:“這位,便是方才得了那錦球的娘子吧?”

  寧兒羞得話都說不出來,好在有薛敬回答:“正是。臣甥女杜寧,與犬子是表兄妹。”

  “果然是位美人。”皇后亦看著寧兒道,“娘子不像是長安人?”

  寧兒面色通紅,鼓起勇氣道:“稟皇后,妾……嗯,妾是成都人。”

  “成都?”皇后笑道,“我出生在利州,幼年也去過成都。”

  寧兒眼睛一亮,望著皇后,正想問出“真的”二字,忽然想到不可失禮,忙羞窘地閉上嘴。

  皇后見她神態有趣,不禁笑起來,讓內侍取來一隻精巧的香囊,賞賜給她。

  “有一事,還要先告知薛卿。”皇帝捋捋鬍子,道,“令郎近日上表,欲往西域。”

  西域?寧兒聽到這兩字時,心中一驚。

  薛敬亦面露訝色,看向薛霆。

  他正色肅立,看著父親,目光炯炯。

  “朕欲委以巡察使之職,遣往安西。”皇帝說著,笑笑,“薛卿,元鈞有將才,西域乃建功之地,大有可為。自然,卿家若捨不得,朕也必不為難。”

  韋氏面色發白,正要說話,薛敬卻向皇帝端正一禮:“男兒生當報國,陛下賞識,薛氏家門之幸。”

  皇帝笑起來,嘆道:“薛卿大義。”說罷,命人賜酒,親自敬了薛敬,一飲而下。

  賞月宴一直持續到很晚,天上有明月,地上有歌舞,歡聚一堂。

  可是寧兒發現,韋氏的臉色一直不好。

  她心裡亦是明白。

  西域,對於寧兒來說,是一個牽掛許久的地方。那裡有書上說的大漠、佛國,有父親他們說的征戰、殺戮,也有米菩元說的高山森林和湖泊。更重要的,還有她一直試圖忘掉,卻怎麼也忘不掉的那個人……

  如今,薛霆也要去那裡。

  她不禁朝皇帝那邊望去。薛霆的身影一直挺拔立著,穩若雕像。方才皇帝說,薛霆是自願要去的,而提及此事時,她也並沒有從他臉上察覺到一絲不願意。

  而舅父和舅母,並不知情。

  寧兒心中不禁猜度,表兄,是怕舅父舅母不願意麼?

  回到府中之時,月亮已經快到了中天。

  賞月宴未開始之前,寧兒曾經以為舅父舅父首先要過問那隻錦球的事,可是如今,這顯然已經不得一提。

  “妾自入君門,唯得此一子。”堂上,韋氏啜泣道,“西域艱險之地,君何忍將他送去?”

  “夫人過慮。”薛敬道,“自西突厥平定,朝廷在西域已經立足穩當。安西四鎮固若金湯,駐軍數萬,何人可動?且元鈞為巡察使,此去不過半年,並非長久。若朝廷滿意,日後必繼續委以重任,這是上好之事。”

  韋氏擦著眼淚道:“元鈞如今是左千牛,同齡兒郎之中,已是佼佼者。他在長安,也有大好仕途,怎非要去那萬里之外?”

  “婦人之見!”薛敬皺眉道,“元鈞志向在外,夫人亦知曉。年輕人多闖蕩有益無害,嚴立慈敗,這些道理不曉麼?”說罷,搖搖頭,拂袖而去。

  韋氏只哭泣不已,寧兒在一旁勸慰,忙安慰道:“舅母,表兄武術高強,必無危險。”

  韋氏搖頭道:“世間豈有完全之事?你表兄初時私自報名去征百濟,我整整擔憂了半年,他們男子總覺得追求功名才是正道,豈知曉為母為婦者,最大的心愿乃是平安。若元鈞有個短長,我亦無活命之心……”

  寧兒聽到這番言語,心底忽而泛起一陣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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