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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朝堂上走去。

  薛宅的前堂不算十分寬敞,樣式卻是時興,為採光通透,不造厚牆,僅以幔帳屏風相隔。

  寧兒才要進去,廊下一名家人見到,急忙過來,擋在面前。

  “娘子且慢,”他似乎沒料到寧兒會突然來到,神色有些訕訕,“娘子不可入內。”

  寧兒訝然,看著他:“為何?”

  家人有些結巴:“嗯,主人吩咐下的……”說著賠笑道,“娘子,主人還在等著飲茶,娘子還是先烹茶吧。”

  寧兒心中疑惑,正不解,忽然聞得薛敬的聲音隱約透過幔帳傳來:“……致之,餘一向愛才,你是個壯士,余心中亦是敬佩。但寧兒無父母可依,老叟身為舅父,實不忍再教她受苦。你若真心為她著想,當放手才是。天下之大,這些金子夠得你在任何地方自在生活,也必定能尋到比寧兒更好的女子。”

  寧兒心頭驀地如遭重擊,一動不動,面色漸漸發白。

  她扶著柱子,仔細再聽,只覺緊張地呼吸都快不見了。

  短暫的沉默,卻如同洪荒般漫長。

  邵稹的聲音緩緩傳來:“公台的金子,還請收回。稹待寧兒,全是真心,所有付出皆心甘情願。公台心意,稹明白,就此告辭。”

  話語落下,寧兒猛然回神,急忙大喊:“稹郎!”說著,推開那家人,朝外面奔去。

  邵稹已經轉身,可聽到寧兒的聲音,驚異回頭。

  薛敬和韋氏皆臉色一變,還未回神,寧兒已經跑了出來。

  她眼圈紅紅,跑到邵稹面前,拉住他的手,望著他,淚水止不住地淌下:“你……你莫走……”

  “寧兒!”薛敬皺眉。

  “舅父!”寧兒淚如泉湧,聲音哀戚,“稹郎……稹郎一路護著我……就算……就算不是故人……亦是恩人……舅父……舅父怎可……怎可將他趕走……”

  薛敬見寧兒哭得這般傷心,亦是不忍,嘆口氣:“甥女,舅父並非將致之趕走。只是致之所求,舅父應允不得。”說罷,他看向邵稹,意味深長,“致之,你是明理之人,莫教老叟失望。”

  邵稹神色緊繃,看著寧兒淚水漣漣的臉,只覺心頭如同壓著千鈞。

  “寧兒,”他低低開口,“我……我走了。”

  寧兒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邵稹卻沒有再說話,將她抓著自己的手拉開,深深地看著她:“保重。”說罷,轉身而去。

  寧兒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他得背影,任憑淚水迷濛,猶如雕像。

  韋氏與薛敬對視,輕輕嘆口氣,走到寧兒身旁。

  “兒啊,”她將寧兒攬在懷中,柔聲勸道,“邵郎君是好人,可與你不是一路。緣分至此,強求不得。你舅父是為了你好,邵郎君亦是為了你好。都過去了,長安城中的好兒郎多了去,莫再想他了……”

  寧兒沒有說話,低著頭,心思卻在方才邵稹握過的那隻手上。

  手心裡,有一團小小的紙……

  宮苑中,喝彩聲此起彼伏。

  薛霆一手握著球桿,策馬馳騁。對方的人追來攔他,薛霆作勢一晃,使了個障眼之法,倏而瞅著空當突圍出去。

  球就在不遠,與薛霆競爭的,只剩一人,但薛霆更加靠近。

  他瞅准,伸出球桿,用力一擊。

  馬球高高飛起,落入網中。

  圍觀的人一陣歡呼,薛霆大笑著,與隊友擊杆慶賀,只覺恣意暢快。

  “薛家大郎!”有人朝他調侃,“馬球打得比鼓好麼!”

  “總比鼓和馬球都打不好的厲害!”裴榮策馬過來,不屑地回了一句。

  薛霆不以為忤,一笑置之。

  二人皆是大汗淋漓,除了外衣,到場邊飲水休憩。

  “元鈞,我聽說,今日許多人押了你贏呢。”有人拍拍薛霆肩頭道。

  “元鈞上場,哪次沒有許多人來押?”旁人道。

  “這次可不一樣。”那人道,“這回有不少是女子。”說罷,意有所指地瞥瞥場邊上的一處高台。

  薛霆順著望去,湛藍的天空下,那高台巍峨,上面有些綽綽的人影,似乎花團錦簇。

  “聽說,有公主,還有幾位王公家的縣主……”

  裴榮笑得意味深長,看向薛霆,只見他笑笑,沒說什麼。

  一場完了,眾人還想再來一場。一人卻道:“我須告辭了,京兆府中還有事。”

  裴榮不滿,道:“錢三,何事這般著急,我等好不容易聚一回。”

  錢三苦笑,道:“還不是剿匪的事。”說著,看向薛霆,“說起來,還與元鈞有些關係。”

  “我?”薛霆訝然。

  “上次你去劍南,不是剿匪立了功麼?京兆府昨日收到密告,說漏網的賊人田七,如今就匿在京城之中。”

  薛霆看著他,目光倏而頓住。

  “真的?”裴榮驚喜,躍躍欲試,“匿在何處?”

  “這我可不知道,那密報上只有一幅畫像,據說畫的就是田七其人。”

  “說不定是誰隨便畫的,亂邀功呢。”裴榮想了想,道。

  “應該不是。”錢三道,“上頭重視得很,來源當是可靠。”

  裴榮不甘,糾纏道:“讓我看一眼,我也在城中巡過,或許曾經遇見呢……”話沒說完,他忽然見薛霆走開了,愕然,“哎……元鈞!你去何處?還有一場!”

  “我亦有些事,改日再打。”薛霆騎在馬上,頭也不回地馳騁而去。

  到了家中,薛霆立刻發現氣氛不對。

  去見薛敬,他長嘆一聲,將今日堂上的事告訴了薛霆。

  “寧兒生性單純,又與邵稹相處多時,動了真心,倒是自然。不過邵稹……”他神色複雜,苦笑,“他不肯受我錢財,我倒是真的虧欠他了。”

  薛霆沉吟,也將方才在球場上聽聞的事如實稟告。

  薛敬訝然:“京兆府竟得了這般物證?”

  薛霆頷首,道:“邵稹或許也得了風聲。兒方才到歸義坊去,那屋宅已經空了。”停了停,他道,“不管是何因由,他離開,無論對誰都是好事。”

  薛敬撫須,沉思不語。

  “表妹何在?”薛霆問。

  “在房中,一直未曾出來。”薛敬嘆道,“你母親已經派了侍婢守著,讓她想一想也好。”

  薛霆點頭,沒再詢問。望望窗外,寧兒住的屋子,在白牆的那邊露著一角屋檐。

  日光斜斜,幾隻鳥兒歡樂地飛過枝頭。

  室中,卻是沉寂一片。

  寧兒坐在窗邊,手支在案几上,托著下巴。

  她早已經不哭了,淚水的痕跡也已經在慢慢被風吹乾,雙目中卻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她托著腮,只靜靜地望著外面,目光定定,看著金烏西沉,在樹木和屋脊的那邊隱沒不見。

  母親曾說,快樂的時候,每日都十分短暫;而憂心忡忡的時候,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如今,她切身體會,覺得母親的話真對。

  “娘子,主人傳話來說,該用晚膳了,請娘子到堂上去。”侍婢過來,小心翼翼地說。

  寧兒看看她,沒有推拒,應了一聲,隨她出去。

  薛敬見寧兒來用膳,頗為訝異,卻是欣慰。這個甥女,到底還是懂事的。

  沒有人提白日裡的事,韋氏為了不讓氣氛太僵,時不時問起菜色是否合胃口,多吃一些之類的話。

  寧兒輕聲答應,雖然仍尷尬,卻溫和有禮。

  薛霆坐在對面,不時地瞅著她。

  只見她雙眸低垂,眉毛和鼻子構成的弧線,連著細膩潔白的臉頰和脖頸……溫婉又乖巧的模樣,教人不忍責備。

  奈何喜歡賊人啊……薛霆心底嘆道。

  晚膳過後,寧兒陪著薛敬和韋氏在院子裡散了步,未多時,回到房中。

  夜□臨,懸在空中,旁邊閃耀著幾顆星子。

  伺候寧兒的侍婢在廊下張羅著點燈,寧兒看看她們,片刻,瞥向室中的水壺。

  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團紙,皺巴巴的紙面上,邵稹的字跡隱沒其中:內有迷藥,丑時相見。紙團裡面裹著一隻小小的紙包,寧兒手指微微顫抖,將它打開,將裡面的粉末都倒入水壺之中。

  明燈掌起,侍婢們回到房中,見寧兒坐在榻上,手裡拿著一隻繡繃。

  “娘子要繡花麼?”侍婢們笑道,“要取針線來才好呢。”

  寧兒望著她們,心撲撲地跳,片刻,輕輕“嗯”一聲,移開目光。

  月亮漸漸升上中天,又往西邊移去。

  風已經涼得似水,院子裡的蟲鳴也變得稀疏。

  外間,侍婢們躺在榻上,睡得沉沉。

  寧兒卻抱著被褥,一直坐著,兩隻眼睛望著緊閉的窗戶。

  月色映在窗紗上,忽然,窗上傳來輕輕的叩響,一個人影出現,輪廓是寧兒早已熟悉的模樣。

  寧兒連忙下榻,小心翼翼地開窗。

  邵稹一身黑衣,正在窗外。

  “稹郎……”寧兒見到他,眼眶一澀,卻不敢高聲,卡在了喉嚨里。

  下一瞬,她被一雙手臂緊緊圈入懷中,溫暖而有力,呼吸間儘是邵稹的味道。

  寧兒把頭埋在邵稹的胸膛前,二人緊緊相擁,好一會,也不曾說話,似乎都想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時刻。

  “你……還好麼?”邵稹在她耳邊低低問道。

  寧兒頷首,抬頭望著他,月光從半掩的窗外透來,邵稹眉目清雋,一日不見,竟似乎瘦了。

  “你……你呢?”寧兒哽咽著,忙把眼淚擦掉,不想讓它擋住了邵稹的模樣。

  邵稹點頭,卻忽而眨眨眼,唇角強牽起一抹笑:“你忘了?我皮糙肉厚,被打一頓都無事,怎會不好。”

  這般時節還有心思賣乖,寧兒哭笑不得,心情卻好了一些。

  “稹郎,你會走麼?”她急切地問道。

  邵稹沉默片刻,道:“寧兒,今日你舅父的話,你也聽到了。他說得其實不錯,我現在,的確配不上你。”

  寧兒睜大眼睛。

  邵稹看著她,目光灼灼:“所以,寧兒,我要去掙一副清白身家回來,堂堂正正地娶你。”

  寧兒只覺得心在胸膛里搖搖欲墜,只聽得自己的聲音問道,“你……你要去何處?去多久?”

  “不必多久。”邵稹微笑,道,“朝廷要再征百濟,我的名姓就在軍書上,過兩日便出發。”

  “百濟?”寧兒怔怔,忽而想到薛霆也正是因為征百濟得了功勳,拔為左千牛。

  “可你怎會在軍書上?”寧兒疑惑,睜大眼睛,“稹郎,你又……”

  邵稹搖頭,撫撫她的頭髮:“寧兒,你忘了?我本是長安人。今日,我去見了我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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