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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稹郎……”寧兒的臉似乎在月光里浮現,對他微笑,眼睛裡閃動著盈盈的光華。

  邵稹望著那裡,片刻,灌一口酒。

  他的視線越過茫茫的屋脊,朝北面望去。

  夜色茫茫,萬千燈火之中,分不出哪個才是此刻照著寧兒的那一盞。

  “……我怕找到了他,就會見不到你……”寧兒的話又在心頭徘徊。

  一語成讖。

  邵稹苦笑。

  你其實早就想到了會這樣。一個聲音在心裡道。在商州之前你就想到了,可是你沒忍住,現在不過是實現罷了。

  自食其果麼。

  邵稹仰頭再喝,卻發現沒有酒流出來。他晃晃酒瓶,壺嘴裡流出一滴,兩滴……正要叫食肆里的人來換,忽然,一壺酒遞到眼前。

  蕭雲卿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睨著他:“坐過去些,給我讓位。”

  邵稹看著他,片刻,把酒接過來。

  蕭雲卿也拿了一壺,喝一口。

  “你若是還想打,我奉陪。”他說,“不過要等我把酒喝完。”

  “你不廢話會死麼。”邵稹淡淡道。

  蕭雲卿不以為忤:“想開些,像你從前說的那樣,她是何人,你是何人。不是一條路上的,走不到一起去。”

  邵稹不答話,未幾,仰頭“咕咕”灌了一起,咽下,“嗯。”

  蕭雲卿聽到這聲,頗有些驚訝。

  他看著邵稹,笑起來,贊道:“慡快!我就是欣賞你這說一不二的性子!”說罷,他拍拍邵稹肩頭,“想通了就好。還有一事,寧兒舅父知曉了你的住處,你該儘早換地方才是,離開長安最好。”

  邵稹未答話,蕭雲卿卻愈發說得起勁,“隨我去洛陽吧,長風堂求賢若渴,不但食宿全包,還薪酬翻倍,再給你配兩個成都的美貌小婢,你知道,五郎陰陽怪氣的,我應付他煩死了……”

  “不去。”邵稹忽而道。

  蕭雲卿笑容收起:“那你要去何處?”

  邵稹站起來,從錢囊中掏出酒錢,放在案上,頭也不回地朝樓下走去:“你莫管。”

  蕭雲卿回過神來,臉色一變:“你還要去西域?!”

  身後傳來絮絮叨叨的叫罵聲,邵稹一路走著,不以為意。

  是的,今日之事,他早已料到。

  他們的未來,也早已經約好,他不會動搖。

  寧兒。

  走出街上,他望望頭頂的月亮,笑笑,將手裡的酒瓶扔掉,揚長而去。

  ☆、33陳情(上)

  夜裡,寧兒做了許多夢。

  一會夢到成都,一會夢到父親和母親,一會又夢到她和邵稹坐在馬車上,邵稹說著歪故事,她知道那是胡說,卻笑得高興。

  等她醒過來,看著四周漂亮的帷帳和陳設,愣怔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這是舅父的家裡。

  驚喜湧上心頭,寧兒四下里望了望,卻有些彷徨。

  她下意識地想去找邵稹,卻忽而記起他昨夜回歸義坊去了,不在這裡……

  “娘子醒了。”舅母派來伺候她的侍婢見她醒了,笑眯眯地走過來。

  寧兒莞爾,揉揉眼睛,問:“現在是何時辰?”

  “快到巳時了。”

  巳時……寧兒忙問:“邵郎君來過麼?”

  侍婢搖搖頭:“未曾聽說。”

  寧兒有些失落,謝過她,起身穿衣。

  這個時候,稹郎該是去了做武師吧?心裡道。

  她雖然明白,如今住在了舅父家裡,她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想見他就能見到他,卻忍不住希翼。

  或許……他傍晚就會過來了。

  舅母給她備了好些新衣服,侍婢打開衣櫃,只見裡面有各式各樣的嶄新衣服,絹衣紗裙,還有時興樣式的披帛。

  寧兒本是愛美的女子,滿心歡喜,摸摸這個,又拿起那個,愛不釋手。

  “娘子穿哪一件?”侍婢笑著道,“這些都是夫人讓人一早送來的呢。”

  寧兒訝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到舅父家來本是打擾,卻讓他們這般費心。

  她選了一套素淡的衣裙穿上,侍婢替她梳頭,稱讚到:“娘子真美!”

  寧兒望著鏡中的自己,笑笑,有些臉紅。

  心裡忍不住又想,如果稹郎能看到就好了……

  收拾齊整出門,寧兒先去拜見舅父舅母。

  薛敬與韋氏正在堂前,見寧兒來到,笑得和藹。

  “拜見舅父,舅母。”寧兒行禮道。

  韋氏將她扶起:“一家人,這麼多虛禮做甚。”

  薛敬笑呵呵的,吩咐家人將早膳呈上,與寧兒在堂上用膳。

  “怎未見表兄?”寧兒發現一直不見薛霆,問道。

  “你表兄在是南衙的左千牛,今日放假,一早就與友人到宮中擊鞠去了。”韋氏道。

  寧兒感到好奇。她不知道左千牛是什麼官,但這麼年輕就入了仕,這位表兄也並非凡人。

  薛敬看出來她不懂,笑笑,道:“左千牛是天子的護衛,寧兒,日後得了時機,也可讓元鈞帶你到宮中去看看。”

  寧兒早聽說皇宮中百般美麗,聽得薛敬這樣說,靦腆地笑起來。

  一番閒聊,寧兒漸漸知道了一些舅父家中的事。

  兩三年前,也就是寧兒母親離世不久,薛霆跟隨朝廷軍隊征討百濟,立了功,天子便提他做了左千牛。而不久之後,薛敬被任命為太中大夫,調往長安。

  寧兒聽著這些,心中有些欷歔。舅父的官職不低,而她卻什麼也不知道,尋他尋得坎坷。

  但她心中卻沒有覺得遺憾,因為如果她知道這麼許多,或許就不會跟稹郎走到今天了。

  “余若知曉你伯父給你許了那般婚事,定當即刻往篦城將你接回來,可惜……”薛敬沒說下去,嘆了口氣,“你伯父糊塗,舅父亦是失察,險些害了你,舅父甚是愧疚。寧兒,你怨舅父麼?”

  寧兒搖頭,忙道:“甥女怎會怨舅父?甥女知曉舅父待甥女最好,故而從劍南出來時,便一心去尋舅父。”

  薛敬欣慰微笑。正在此時,一個家人來到堂上,稟道:“主人,邵郎君來了。”

  寧兒聽到,眼睛一亮,喜出望外。

  薛敬的眼中閃過些意外的神色,與韋氏對視一眼。他看看寧兒,片刻,從容莞爾,對家人道:“快請邵郎君入內。”

  ☆、34陳情(下)

  邵稹跟著家人走到堂上,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韋氏身旁的寧兒。

  四目相對,他看到寧兒清亮的雙眸中,閃著欣喜的笑意。霧霾籠罩的心中像吹入一股清風,明亮了許多。邵稹神色平靜,未幾,看向薛敬。

  “致之。”薛敬含笑看著他,“正好,余方才還想著遣人去請你過府用膳。”

  邵稹微笑,行禮道:“公台客氣。稹已將寧兒的隨身之物收拾齊整,送還與她。”

  “郎君費心了,些許雜事,還勞煩奔走一趟。”韋氏道,說罷,讓家人將邵稹手中的包袱接過。

  寧兒望著邵稹,想說些什麼,卻礙於舅父舅母在面前,怕失了禮數。斟酌片刻,她微笑開口:“稹郎,宅中還好麼?”

  邵稹看著她,莞爾:“宅中一切安好。”

  “致之用過早膳了麼?”薛敬和藹地問,“若不曾,坐下一道用食。”說罷,就要讓家人去取早膳來。

  “公台不必勞煩,稹來之前,已經用過早膳。”邵稹道,說話時,有意避開寧兒的目光,“稹在城中還有些事,稍後便走。”

  寧兒訝然。

  薛敬亦露出詫異之色,片刻,笑笑:“豈有來到便要走之理,與老叟敘敘話,坐坐再走不遲。”說罷,他卻轉向寧兒,和聲道,“寧兒,余書房中新藏了些茶餅,後院中有茶爐。從前在成都,余喝過你烹的茶,後來甚是念想,不知今日,可有幸再品?”

  寧兒聞言,先是一訝,而後赧然。

  她得父親喜好品茶,母親擅長烹茶,寧兒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母學了一些。她也記得,從前薛敬去到成都,母親曾讓她給舅父烹茶喝,舅父稱讚不已。

  雖有些捨不得離開邵稹,但舅父所請,寧兒不好推拒,而且,讓邵稹喝一喝她烹的茶,寧兒也很樂意。

  她目光盈盈地望了望邵稹。

  邵稹唇帶淺笑,似乎在應許。

  “敬諾。”寧兒向薛敬一禮,離開了堂上。

  她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安靜如同cháo水卷過。

  邵稹看向薛敬,知道他有話要說。

  薛敬亦看著他,神色依舊平和。

  “致之,”他微笑道,“你千里迢迢將寧兒送至長安,老叟還未好好謝過。”

  邵稹謙道:“舉手之勞,公台客氣。”

  薛敬搖頭:“致之大義,我薛氏從不虧待恩人。”說罷,他對一旁的家人頷首,家人應下,將一隻寬高尺余的木匣呈到邵稹面前。

  打開,邵稹怔了怔,只見裡面黃燦燦的,是一塊一塊的金餅。

  “這是黃金二百兩。”薛敬道,“致之,你一路辛苦,又破費許多。這些金子,聊表謝意。”

  邵稹平靜道:“公台不必如此,稹並非為錢財。”

  薛敬撫須:“錢財自然不足以補償千里艱辛,致之若有他求,皆可提來。”說罷,淡笑補充,“除了寧兒。”

  這話出來,有什麼似乎被瞬間打破。

  邵稹看著薛敬,知道事到如今,已經無須遮掩。

  他鎮定地上前,向薛敬鄭重一禮:“稹對寧兒全是真心,求公台成全。”

  “你這年輕人,怎不識好歹?”韋氏皺眉,“寧兒乃是良家閨秀,莫非要她隨你混跡市井?”

  邵稹答道:“稹不會讓她住在市井之中,只憑寧兒喜歡,稹可隨她一切意願。”

  韋氏道:“就算你不愁錢財,你身無官職功勳,在長安也只許住個普通宅院。她出身官宦之家,雖無雙親,卻有舅家在,怎可受這等委屈?”

  邵稹沉著:“在長安或許不可,但寧兒一向想回成都,在那邊,她不會過得比任何人差。”

  韋氏還想說,薛敬抬手止住。

  “致之,”他不緊不慢,道,“通善坊邵仁安,是你族叔?”

  邵稹愣住,目光一凜。

  “致之。”他看著邵稹,緩緩道,“你心意誠摯,余深信不疑。不過,寧兒好不容易到了長安,我豈忍心讓她又回到千里之外,無依無靠?這是其一。”

  “其二,若老叟不曾記錯,你祖父離世之後,落籍到了長安。可你在歸義坊留下的官文記錄,卻是商州人士。”薛敬意味深長,“致之,你可知偽造過所戶籍,要受如何刑罰?”

  茶爐里的水已經在燒著,寧兒隱約想起,薛敬不喜歡茶里添某些佐料,卻又想不起是哪一味。問侍婢,侍婢也不知。

  “婢子去堂上問問主人。”侍婢道。

  寧兒卻想到能順便去看看邵稹,忙道:“不必,你且看火,我自己去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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