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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好一會,天色已經暗下,他甩甩頭,把這些雜念暫且跑下,走回客舍喚寧兒用膳。

  不料,他在寧兒門前敲了一會門,無人應答。又喚兩聲,仍然沒有動靜。

  睡著了麼?還是出去了?邵稹皺皺眉頭。恰好,庭院裡有館中的僕婦在打掃,邵稹便問她可曾見到寧兒。

  “那位小娘子啊,見過。”僕婦道,“方才妾見她出去了。”

  邵稹訝然:“去了何處?”

  “不知曉。”僕婦道,“天要黑了,小娘子約莫也不會走遠,郎君不若到別處院子看看。”

  邵稹謝過僕婦,連忙去找寧兒。

  寧兒一個人留在房裡,覺得無所事事,便去找邵稹。

  可是邵稹早已不知去了哪裡,寧兒不敢走遠,在客舍里轉了一圈,走到後院。她看到馬車已經卸了,拉車的馬兒正在馬廄里嚼著糙料。

  寧兒走過去看,覺得有趣,便自己拿起糙料餵它。可馬兒似乎跟她不太熟,見她走過去,只默默把頭撇向一邊;那嚼食的動作又大,寧兒怕被咬到,也不敢伸手太前。

  “你這樣,馬不喜歡。”一個帶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寧兒轉頭,竟是米菩元。

  “米郎?”寧兒又驚又喜,“你也到了此處。”

  米菩元笑道:“是呀,此處客舍是方圓百里中最好的,我們頭領特地在天黑前趕來。”說罷,他看看寧兒手裡的糙料,“你在餵馬?”

  寧兒有些不好意思:“是,可我不曾餵過馬。”

  米菩元彎起唇角,走過去,先摸摸馬兒的頭和臉頰,抓起一把料糙,遞過去。

  馬兒居然十分聽話,就著米菩元手裡的糙,嚼了起來。米菩元再度摸摸馬的頭,看向寧兒。

  “真厲害。”寧兒讚嘆道。

  米菩元赧然,又有幾分自得,道:“也沒什麼,做慣了。”

  寧兒也抓起糙來,學著他的樣子餵馬。果然,馬兒吃她手裡的糙,很溫順。

  二人相視一笑,寧兒問他:“米郎,你從何處來?”

  “米郎”二字喚得米菩元心情大好。“米國。”他一邊往食槽里加糙一邊說,“聽說過麼?”

  寧兒搖搖頭。

  米菩元神色溫和:“米國很遠,在我很小的時候,天可汗通了西域,我祖父一家隨著族人來到中原。”

  寧兒聽得有些出神。西域,她聽父親和邵司馬聊天時提過,據說真的很遠很遠。

  “你呢?”米菩元問,“你說你是益州人,你那位表兄也是麼?”

  寧兒頷首,道:“他也是。”

  米菩元笑笑:“我頭一回遇到你時,還以為他是你的郎君。”

  寧兒臉一紅,忙道:“他不是我郎君。”

  “哦……”暮色中,米菩元眼睛微微發亮,“你們去長安做什麼?”

  “去尋我舅父。”寧兒道。說罷,問他,“米郎去過很多地方麼?”

  “當然。”米菩元挺挺胸膛,自豪地說,“我祖父曾走遍大唐,我將來不僅要走遍大唐,也要走遍西域,還要到大食去。”

  寧兒不知道大食在哪裡,聽著似乎比西域還要遙遠。

  “你去過安西麼?”她問。

  “安西?”米菩元道,“去過啊,我五年前還去過,龜茲、于闐、疏勒、焉耆都走過,還去了碎葉!”

  寧兒聽到這麼多的地名,覺得十分有趣。

  “龜茲是個怎樣的地方?”她問,“我聽說西域要冷就冷得很,要熱也熱得很。”

  蕭雲卿抄回來的官文上說,她的舅父是安西都護府長史。寧兒問過邵稹,那是都護的屬官,應該就在龜茲。

  米菩元笑起來:“這話確實,不過那是沒去過的人說的。拿龜茲來說,那邊可美了,山是金色的,水是藍色的,如果在不下雪的時候去,還有大片的糙地牧場,綠得醉人!”

  寧兒聽他說得美妙,不禁神往。

  如果舅父收不到她的信,她就只好去西域找他。那大概有許多從未見識的風物,寧兒想著,心裡有些惴惴,可是她想到邵稹會陪著她一起去,心底就會踏實起來。

  米菩元五年前去過西域,可惜她舅父是兩年前去的,他們不會遇到。邵稹告誡過她,身世之事不可與人告知,寧兒便也不問下去。

  “米郎去大食,也經商麼?”寧兒笑笑,將話題一轉。

  米菩元點頭:“我祖輩都經商。”

  “你們把貨物從一地運到另一地,就能得錢麼?”

  “什麼?”米菩元不明所以。

  寧兒赧然:“我不曾經商,好奇問問。”

  米菩元瞭然,耐心地說:“經商之道,乃在於低入高出。我等在益州收蜀錦,每匹千錢,去到長安、洛陽,每匹便漲到一千五百錢,多出五百錢,便是盈餘。”說著,他看著她,“你明白麼?”

  寧兒覺得還要消化消化,點點頭。

  “其實我也曾賣過一支金釵,”她莞爾,“可未曾出手,就被表兄阻住了,他說我賣得太便宜,被人訛了。”

  米菩元笑起來,愈加覺得這女子可愛。

  “你去金鋪問過價麼?”他問。

  “不曾。”寧兒說。

  米菩元道:“你將來再要賣金釵,可先去金器鋪問價,將那價加五成出來,便不會虧。”

  “真的?”

  “真的,我從不騙人。”米菩元露出潔白的牙齒。

  邵稹從客舍的後門進去,沒走幾步,忽然,聽到一陣輕輕的笑聲,很是耳熟。

  望去,見馬廄前立著兩人,一個是寧兒,另一個,卻是那招人煩的胡人青年。

  “……我還去過高昌,那裡的蜜瓜又香又甜,石榴有娃娃臉那麼大!”胡人青年的聲音傳來,暮色里,邵稹看到寧兒臉上的笑容燦爛,眼裡閃著光一樣。

  一股奇怪的滋味在心裡梗著,剛才的鬱悶之氣突然竄起,邵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天都黑了,怎不去用膳?”他開口道,將米菩元滔滔不絕的話打斷。

  二人這才看到他,皆是訝然。

  “表兄,”寧兒的臉上仍興致勃勃,對他說,“我方才尋你不見,遇到米郎,便說說話。米郎去過西域,還去過龜茲!”

  邵稹聽著寧兒嘴裡一口一個“米郎”“米郎”,覺得心緒有些煩亂。

  “哦?”他眉梢微揚,看向米菩元。

  米菩元被她誇讚的語氣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笑:“也並非了不得之事……”

  “寧兒,”邵稹全然無視他,轉頭對寧兒道,“堂上的膳食已經備好,你先去用膳,我與這位米郎,有些話要說。”

  他將“米郎”二字稍稍加重,米菩元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意味,臉上的笑意膠住。

  “你?”寧兒訝然,“我等等你說完,一起去用膳。”

  “不必。”邵稹笑笑,“你先去。”

  他的語氣有些不容抗拒的威嚴,寧兒應一聲,看看米菩元,訕訕一笑,走了開去。

  邵稹看她幾步一回頭地離開,直至消失在迴廊那頭,才看向米菩元。

  米菩元也看著他,知道他來意不善,卻毫不畏懼。

  “我表妹是良家女子,你勿近前。”邵稹也不繞彎,開門見山道。

  “我無惡意。”米菩元道。

  “無惡意也不許。”邵稹冷道。

  米菩元笑笑,毫無退意:“你是她表兄,又不是她郎君。”

  邵稹看著他,片刻,亦淡淡一笑。

  “你們胡人的規矩是如何?”邵稹平靜地解下腰間的刀,“看上哪家的女子,就與他父兄打一場是麼?”

  米菩元一哂,臉紅道:“不是,我們米國人看上哪家的女子,會去提親。若胡娘子的父母在,我必定……”

  邵稹不緊不慢打斷道:“我的規矩,有人看上我表妹,要先與我打一場。”

  米菩元愕然,心卻是一動。

  “打倒你,我便可追求於她,是麼?”

  “你沒有刀,我不占你便宜。”邵稹不答話,把刀放在一旁的糙垛上,看著米菩元,“讓我看看你本事。”

  米菩元盯著他,不再客氣,眼睛裡聚起興奮的光,松鬆手骨,“咔咔”暗響。

  寧兒雖然依著邵稹的話,在堂上坐著,卻沒有動一口食物。

  她惦記著方才邵稹說話的樣子,只覺得坐得一點也不安穩。

  他要跟米郎說什麼?心裡問,卻沒有答案。

  她能感覺到邵稹不喜歡米菩元,白日裡,他也曾說過“男女有別”什麼的,可自己與米菩元只是說說話,也沒有怎麼呀……正心亂,這時,一個館舍里的僕人匆匆跑進來,對主人家道:“不好!快來人去後院,有人鬥毆!”

  鬥毆?!寧兒一驚,站起來,立刻朝後院跑去。

  二人打架動靜大,已經有不少人聚在這裡。

  “菩元!打他!”圍觀的人里有好幾個是商旅里的人,見到打架非但不勸,還興致勃勃地鼓起噪來,“打趴他!”

  米菩元剛吃了邵稹一拳,聽得旁人鼓勁,笑笑,一抹嘴上的血跡,更加勇猛地撲上前去。

  邵稹跟他交手十幾回合,不曾吃虧,受了幾拳都不痛不癢。米菩元畢竟走南闖北,打起架來有些路數,不過,在邵稹眼裡算不得什麼。

  如果在平日,邵稹手腳健全,把他收拾癱了不是難事。但是現在,他左臂還帶著傷,寧兒千叮萬囑不能崩了傷口,邵稹便打算陪米菩元玩久些,把他拖死算數。

  米菩元與邵稹交手許久,不曾占上風,倒是自己吃了好些拳頭,始知邵稹不是等閒之輩。

  心中雖鬱悶,但他發現邵稹無論攻防,幾乎從不用左手。

  念頭閃過,他再次攻向邵稹時,大喝一聲,攻他正面。邵稹閃身避開他的勢頭,可米菩元卻不過佯動,錯身時,一腿掃向他的左路。

  邵稹一驚,想避開,卻已經晚了。

  左臂一陣劇痛,他知道,傷口已經崩開。

  米菩元趁他動作遲滯,一拳揮向他面門。

  寧兒趕到時,正看到邵稹的臉被打得歪向一邊,驚惶地大喊:“稹郎!”

  她話音未落,邵稹已經一腳劈過,米菩元痛呼一聲,跌出一丈之外。

  眾人譁然。

  “菩元!”商旅中的人看到米菩元吃了這麼重的一招,紛紛變色,急忙上前。

  寧兒看到米菩元在地上起不來,五官都擠到了一處,亦不禁大驚失色。她想上前去看,轉眼,卻發現邵稹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火把光中,左臂上青色的衣袖,洇開了一片暗色。

  “你的傷口……”寧兒急忙走過去,還未碰到那手臂,邵稹讓了讓。

  “無事。”他說。

  寧兒睜大眼睛看著他,忽然,一股怒氣從心底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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