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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見有何難,”邵稹彎彎唇,“賊行的人還少得了去長安?”

  蕭雲卿笑罵:“你說個正經話會死麼!”

  二人都不愛囉嗦,別過之後,分道揚鑣。

  往長安的人不少,路上煙塵不斷。邵稹仍駕車,寧兒卻記掛著他的傷,不願自己在車廂里舒服,撩開前面的帷帳,坐出來。

  邵稹在商州買了些衣物,還給寧兒買了一頂羃離。

  她戴著羃離,柔軟的輕紗在風中輕輕漾動,惹得不少人回頭張望。

  “坐回去吧。”邵稹說,“我的傷無礙了。”

  寧兒搖頭:“我不累,陪你坐坐。”

  邵稹微笑,沒有堅持,唇邊卻揚起微笑。風和日麗,美人在側。他望著前方,長安還在天的那一頭。可他卻忽而希望,這路還可以再長一些,如果永遠也走不完,他也不會有絲毫在意……

  ☆、20心事

  寧兒在商州的時候,特地跟郎中學了換藥包紮的方法。從商州出來,邵稹換藥的事,寧兒便順理成章地接了過來。

  夜晚,二人在客舍宿下,寧兒取了布條和傷藥來找邵稹。

  “我自己來就好。”邵稹不太習慣別人伺候自己,推辭道。

  “郎中說過,你獨臂是換不好藥的,還會崩裂傷口。”寧兒道。

  “我哪有那麼嬌貴。”邵稹笑道。

  “你是病人。”

  邵稹滿不在乎:“什麼病人,你見過病人趕車麼?”話才出來,他覺得不妥。

  果然,寧兒若有所思,道:“稹郎,我也會趕車,明日我來趕車吧。”

  邵稹窘然,忙道:“我並非此意,我是說,我比別人強些,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

  “你是比別人強,可你受了傷,便也是病人。”寧兒看著他,道,“稹郎,我手足俱全,也能為你做些事。”

  她神色認真,漂亮的雙眸烏黑清透,邵稹與她對視著,竟老臉一熱。

  “那……你換吧。”他訥訥道。

  說罷,撈起袖子,露出臂膀,一副從容就義之態:“小娘子動手吧。”

  寧兒忍不住笑起來,看到他□的手臂,卻又有些臉紅。那手臂很結實,卻並不糾結,肌肉緊湊流暢,皮膚是淡淡的麥色,很好看。

  只是拆開了布條,那上面傷口讓人看著揪心。

  寧兒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他似的,小心翼翼,費了許久功夫。

  邵稹看著她低頭注目的樣子,手臂上隱隱傳來鼻息的拂動,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活了二十一年,父母溫柔的記憶早已經遠去。祖父是個嚴厲的人,對他更多的是管教。後來,他去到族叔家裡,又隻身出走,雖有蕭雲卿等友人,卻畢竟都是男子。他平日病了傷了,更多靠的是自己。

  原來,有一個人互相照應,是這般美好的事。

  邵稹看著寧兒頰邊淡淡的光,不覺露出微笑。

  要是寧兒不會離開我就好了。他心想。可念頭出來,立刻自行棒喝。寧兒正經人家的女兒,你要是招惹她,便是害了她!

  想著這些,邵稹心頭黯了黯。

  寧兒對邵稹的心思渾然不覺,一心一意地為他包好了傷口,最後打了個結,看了看,滿意地笑。抬頭,卻見邵稹落向別處,不知在想著什麼。

  “怎麼了?”她問。

  邵稹看向她,彎彎唇角:“無事。”

  寧兒瞅著他,還想再問什麼,邵稹道:“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天還早啊。”寧兒看看外面天色,“才黑下來,也就戍時。”

  邵稹為難道:“可你不能跟我一起。”

  “為何?”寧兒訝然。

  邵稹眨眨眼:“因為……我要如廁。”

  寧兒立刻面露赧色,收起物什,飛也般地逃出去。

  邵稹大笑起來,直到她關上自己的門,隔壁又傳來門閂落下的聲音,他才停住。

  當夜,邵稹做了一個夢。

  他在杜司戶家的紫藤樹下,看到一個熟悉身影坐在那裡。

  陽光氤氳,紫藤花瓣打著轉落下,停留在女子美麗的雙鬟和羅裙上。

  邵稹走過去,寧兒抬起頭來。她眼睛裡目光盈盈,雙頰粉紅,嘴唇水潤。

  “稹郎,你要走了麼?”她問。

  邵稹怔了怔,忽而想起自己的確要走了,長安的族叔已經在路上,或許後日就會來到成都。

  “嗯。”他有些不情願,卻只能這樣應一聲。

  寧兒低低道:“你終會走的,就像在利州那樣,我說什麼你都不肯留下……”

  邵稹看著她漸漸發紅的眼圈,心裡大聲辯解,不是,我那時是昏了頭,我後悔了,我不會丟下你……可是,他說不出來。陽光將風灼得溫熱,挾裹著某種清甜的味道,像寧兒身上的,充斥著邵稹的呼吸。

  他的心砰砰直跳,看著寧兒的嘴唇,用力壓了上去。

  與期待中一樣的柔軟觸感,帶著她的香氣,像春日裡新蜜的芬芳。她的身體在邵稹的懷中,溫暖而乖順,邵稹的手不自覺地探入她的衣內,指尖觸及之處,軟軟的,滑滑的,身體湧起一陣莫名的興奮……

  心底重重一驚,邵稹睜開眼睛。

  四周黑漆漆的,唯有心跳的感覺仍留在身上,哦不,還有……邵稹抿抿唇,忽然覺得喉嚨乾渴得很。

  他想喝水,才起身,忽然發現身下有一片濕膩。

  臉忽然像被點了把火似的,邵稹無語,覺得自己果然是個貨真價實的流氓。灌下整整一壺水之後,他定定神。

  邵稹!你要對得起杜司戶!

  這話在心裡喊了三遍,邵稹重新回到榻上,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第二日,寧兒看到邵稹一副沒睡夠的樣子,吃了一驚。

  “昨夜睡不好麼?”她問。

  “好,”邵稹打了哈欠,“就是做了些累人的夢。”

  寧兒好奇地問:“什麼夢?”

  不純良的夢。邵稹心裡道,竟不敢接觸寧兒的目光,轉頭去套馬車,“打架啊。在夢裡跟人打架,累死了。”

  寧兒訝然,卻不放心:“打架?你做夢時動到傷口了麼?;出血了麼?你撩起袖子讓我看看……”

  邵稹看著她近前,大窘,連忙跳開:“沒有沒有,又不是真打架。”

  寧兒詫異地看他,覺得他神色有些異樣,卻不知緣故。

  “乾糧和水帶齊了麼?”邵稹問。

  “帶齊了。”

  “上車,走吧。”邵稹不由分說,頭也不回地坐到車前。

  太陽躲在雲里,似乎又一場大雨要落下。

  往長安的路卻仍舊熱鬧。寧兒坐在車廂里,聽著外面的聲音,急急的馬蹄聲是驛站里傳遞信件的驛卒,叮叮的一串鈴聲是商旅里的駱駝,悠閒說笑的是徒步走路的行人……寧兒眼巴巴地望著車窗外掠過的樹木和天空,她想出去和邵稹一起坐,可是邵稹卻說“男女有別”、“未嫁女子不能拋頭露面”,不讓她出去。

  寧兒覺得困惑。

  未嫁女子,不錯;不能拋頭露面,也不錯;男女有別,更不錯。可是這樣的話從邵稹邵稹嘴裡出來,卻是奇怪得很,昨日明明還不是這樣的……

  兩人一個滿腹憂鬱,一個胡思亂想,路上,言語寥寥。

  走到中午,大雨毫無懸念地從天而降。幸而路邊有鄉人建的糙廬,邵稹把車趕到廬中,下來拍拍身上的水。

  糙廬還算寬敞,許多路人來躲雨,他們還能占得一個角落。

  寧兒惦記著邵稹的傷,取了衣服下車來,說:“稹郎,你袍子濕了,換一換吧。”

  邵稹笑笑接過,正想寬了外袍,忽然看看寧兒,走到車後。

  “你做甚?”寧兒不解,走過去看,邵稹的聲音卻傳來:“男子更衣,女子不能看。”

  寧兒停住腳步。

  心中愈加疑惑,先前在路上,邵稹的衣服被雨打濕了,從來在她面前脫了就換;有幾回大太陽,他的單衣汗濕了,還索性在路旁就換上了乾衣,惹得她滿面通紅。

  她正想再問,一個驚喜的聲音忽然響起:“胡娘子!”

  這聲音帶著些怪怪的口音,寧兒覺得耳熟,回頭去看,卻見是許多日以前遇到的那位胡人青年。

  “你……”寧兒想了片刻才記起他的名字,高興地說,“米郎。”

  邵稹正想著寧兒要是追問不休怎麼辦,忽然聽到這般對話,訝然探出頭來。

  當看到米菩元,他目光一凜。

  “胡娘子怎在此?”米菩元看著寧兒,笑吟吟的,瞥瞥四周,似乎沒看到那個男子,不由地心情大好。上次,他想跟美人多說兩句話,卻被人攪了局。如今與美人再遇,可千萬莫又掃了興。

  寧兒莞爾:“我與表兄去長安。”

  “表兄?”米菩元訝然。

  “對,表兄。”邵稹迅速換好衣服,從馬車後走出來,看著他,似笑非笑,“足下何人?”

  寧兒道:“表兄不記得了?這位是米郎,我等去梁州路上曾經遇到過。”

  邵稹做出一副恍然想起的神色:“呵,原來是足下。”

  米菩元笑笑:“那時走得匆忙,未及與足下相識。”

  邵稹唇角勾勾。

  “米郎也去長安麼?”這時,寧兒問道。

  “正是。”米菩元道,“我等收足了貨物,在長安停留些時日,便去西域。”

  “西域?”寧兒眼睛一亮,正待再問,邵稹卻道:“雨停了,還要趕路,上車吧。”

  寧兒往糙廬外看過,果然,雨已經停了。

  邵稹對米菩元一拱手,道:“足下後會。”說罷,拉著寧兒的袖子,朝馬車走去。

  寧兒無奈,只得遺憾地朝米菩元笑笑:“米郎,長安再見。”

  “呃……”米菩元張張口,他們卻已經上了馬車,邵稹揚鞭一響,朝大路上馳去。

  ☆、21鬥毆

  傍晚,二人在一處縣邑的客舍中宿下。

  寧兒在房中梳洗,邵稹卸了車,照例在四周走了走。

  街道寂寥,邵稹將腳下一顆石子踢開,片刻,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自從昨夜做了那夢,他就一直怪怪的。跟寧兒在一起,哪怕是平日熟慣的那樣坐在一起,他也會覺得不自在。

  時不時地,他會回憶昨夜的夢境。

  寧兒在他懷裡。

  他的唇,寧兒的唇,還有他的手……邵稹感到一陣力不從心。

  他承認自己在逃避,可是他跟寧兒近一些,嗅到她身上的氣息,或者看到她溫潤的眼睛,夢裡一樣的嘴唇,他就會感到無法鎮定。

  邵稹深吸口氣,苦笑。

  如果寧兒是別的女子就好了。

  如果她是別人,邵稹拿出山賊的痞勁也要把她騙到手。

  可她是杜司戶的女兒……

  邵稹長嘆,搔首踟躕,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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