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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兒被他堵得有些答不上,片刻,只好說:“嗯……就算你不是好人,也不像他們那麼壞。”

  邵稹看著她,卻覺得更加鬱悶。

  一口咬定他是好人,有這麼難麼……他覺得嘴裡的李子越吃越酸,索性把手裡剩下的半個扔出窗去。

  邵稹伸個懶腰,起身,到角落裡取了一張蓆子,又抱起一捲鋪蓋,走出去。

  “你做什麼?”寧兒詫異地問。

  “睡覺啊,時辰不早了。”邵稹道。

  寧兒的臉倏而通紅,看著他把蓆子鋪在門前的地上,再把褥子放在上面。

  隔壁廂房的人正在開門,好奇地往這邊張望。

  寧兒覺得不好意思,小聲道:“你夜裡就睡外面?”

  “嗯?”邵稹笑意曖昧,“我該睡裡面?”

  寧兒連忙搖頭。

  邵稹知道寧兒又犯了無事糾結的毛病,無奈地把她輕輕往門裡一推,把門關上:“夜裡你若是要出門,可要看著些,門前躺了人。”

  寧兒應了一聲,依言閂門,咬著唇走到裡面,可沒多久,她又走了回來。

  “稹郎。”她挨著門坐下,輕聲道。

  過了一會,外面傳來邵稹的聲音:“嗯?”

  “我方才說錯了,你是個好人。”

  邵稹愣了愣,為這個遲到的認可感到哭笑不得,心中卻有些微的溫暖。片刻,只聽寧兒繼續道:“就像我真正的表兄一樣。”

  邵稹:“……”

  “為何是表兄?”他問。

  “我舅父家的表兄。”寧兒語氣歡快,“你見過他麼?他也是很好的人,也去過成都。”

  邵稹沉默片刻,道,“沒見過。”說罷,輕輕吸一口氣,又道,“明日還要早起,快去歇息吧。”

  寧兒應一聲,乖乖地吹了燈台,寬了外衣,躺到榻上去。

  她閉上眼睛,黑漆漆的,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門上閂著門栓,門外躺著邵稹,寧兒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就像許久以前在成都的家裡一樣。

  父親說得對,邵司馬家的都是好人呢。她心裡說著,漸漸入夢,唇邊彎著一抹淺笑。

  第二日,寧兒起來得很早,可當她打開房門,卻見邵稹已經不見,只有鋪蓋卷得整齊,放在一旁。

  “起來了?”邵稹從廊的另一頭走過來,看上去精神充沛。

  寧兒應一聲,揉揉眼睛:“怎麼起這麼早?”

  “你不知道麼?”邵稹一邊拿起鋪蓋一邊問。

  “知道什麼?”

  邵稹眨眨眼:“每位卯時起身的客人,客舍里都會送一碗肉糜粥。”

  寧兒心一動,望著他。

  邵稹也看她,目光真誠。

  “你……你又訛人!”寧兒清醒過來。

  邵稹哈哈大笑:“快去洗漱,用過早膳就要上路。”說罷,步履輕快地從寧兒身旁走過,自顧收拾物什。

  二人啟程的時候,陽光還沒有衝散晨霧。

  晨風柔和,邵稹駕車出了城,一路順當。

  東西通行的道路,邵稹走過了兩三回,還算熟悉。出了利州地界,他便直奔梁州。

  一路走了三四日,卻並不沉悶。邵稹給寧兒講解風土趣事,指點名山,寧兒聞所未聞,興致勃勃。

  “可惜要趕路,我前些年曾經從洛陽一路遊覽到劍南,好玩得很。”邵稹望著大道旁蔥鬱的景色,似在回味。

  寧兒羨慕不已:“你一個人走麼?”

  邵稹淡笑:“有時是,有時不是。”

  寧兒好奇,還想再問,邵稹指著前方:“看,梁州府到了。”

  寧兒望去,只見大路前方,成行的柳樹枝葉如瀑,一道巍峨的城牆橫亘盡頭。

  邵稹回頭,沖她一笑:“梁州可是一方名城,我帶你去住最漂亮的客舍。”

  ☆、9梁州(中)

  邵稹沒有訛人。

  進了梁州城,時值正午,寧兒隔著帘子,只見人流車馬川行不息。寧兒覺得這裡雖然比不上成都,卻也是自己見過的第二繁華的城邑了,不禁有些興奮。

  馬車一路往前,穿過熙熙攘攘的市井,把喧鬧的人群拋在後面。街道漸漸安靜,兩旁的屋舍也變得漂亮起來。

  安閒館緊靠梁州官驛,是城中最好的客舍。

  梁州地處南北要道,來往不乏富貴之人,安閒館雖住宿價格不菲,仍是客似雲來,僕人們忙得應接不暇。

  掌事正招呼著幾位賓客,邵稹帶著寧兒進去,道:“主人家,兩間廂房。”

  掌事回頭,只見這兩人一個器宇軒昂,一個纖細秀麗,卻長相年輕,又衣飾普通,並且身後僕人也不見半個。掌事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轉,心中已有定論,朝身旁的僕人使個眼色。

  尋常人住不起安閒館,僕人看看他們的打扮,也明白了幾分,神色客氣地將二人擋住。

  “郎君娘子,”他拱拱手,“住宿還是用膳?”

  “住宿。”邵稹道。

  僕人正要再說,忽然,手上一沉,多了一小串錢。

  “兩間廂房,”邵稹神色淡淡,不緊不慢,“要西院二樓能望見後園的。”

  安閒館挺大,有幾處相連的院落。

  僕人打開房門,寧兒站在窗台前,只見後園柳綠桃紅,假山水池相映,果真愜意。

  “漂亮麼?”邵稹頗為自得。

  寧兒猛點頭,片刻,想起他剛才打賞僕人的錢,小聲道:“這客舍,十分貴麼?”

  邵稹不在乎地一笑:“一日有甚打緊,便是皇宮,只要他敢開價,表兄我也住得起。”

  寧兒也笑。

  邵稹故地重遊,心情大好,道:“天還早,我帶你到市井中逛逛,如何?”

  寧兒求之不得,可瞅瞅自己的包袱,卻有些犯難:“我的錢財,也要帶著走麼?”

  邵稹知道她帶的那些東西,一些舊首飾,幾枚銅錢,最值錢的也就是那根金釵。這也算錢財……他心想。

  “帶走。”邵稹道,在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隻小小的皮口袋,遞給寧兒,“裝在裡面,隨身帶著便是。”

  梁州的市坊雖不如成都的大,卻也是熱鬧十分。

  各地的商旅貨物聚集其中,山南道的漆器,劍南道的錦,江南道的茶,河北道的瓷……寧兒多年不曾這般逛過,一路看了又看,滿臉興致。

  市井中各色人等都有,邵稹腰上配著刀,在這裡也不像別處那樣引人注目。儘管如此,他仍戴著糙笠,把笠沿壓得低低,跟在寧兒身後。

  食肆里飄來的香味誘人,二人都覺得嘴饞,邵稹便帶著寧兒美美地吃了一頓,出來時,手上還掛著兩包蜜餞。

  “……今夜我等與張兄赴朱巷宴樂,不知公台同往否?”近處,兩人在行禮,寧兒聽得一人這麼說。

  “朱巷?”她問邵稹,“朱巷是何處,有好吃的麼?”

  邵稹看她一眼,笠沿下,目光似笑非笑。

  “沒什麼好吃的,”他淡淡道,“都是男人去的地方。”

  寧兒眨眨眼睛,忽而看到一個小販在賣竹促織,臉上一喜,走過去。

  “表兄,這個!”寧兒手裡拿著一隻竹促織,下面垂著一條細絛繩,拉了拉,居然會像真的促織一樣叫。

  邵稹莞爾,問小販:“幾錢?”

  小販笑著說:“三文。”

  邵稹正要掏錢,寧兒卻扯住他的袖子。

  “再看看。”她不好意思地把竹促織還給小販,拉著邵稹走了。

  “怎不要了?”邵稹不明所以。

  “我還要買衣裳,買了這促織,就不夠錢了。”寧兒紅著臉說。

  邵稹道:“我替你買便是。”

  “不用你買。”寧兒目光認真,“你已經用食宿路費抵債,別的不用你出錢。”

  邵稹啞然。

  他看著寧兒那仍興致盎然的背影,很像知道這女子那些神奇的條條框框是怎麼來的。安閒館住一夜夠買幾百隻竹促織,她住得心安理得,出門來倒非要替他省一隻竹促織的錢?

  賣衣冠的鋪子不少,寧兒走了幾處,在一間自己買得起的鋪子裡細細挑揀。

  邵稹跟著無聊,正好自己也要置一身,便也走進去挑起來。

  鋪子裡的衣服不少,寧兒拿著一件青底白紋襦和一件紅底菱紋襦兩相權衡,猶豫不決。

  正思考見,忽然,她感到腰上被扯了一下,回神大驚。一個瘦高的男子快速地從人群fèng隙中鑽出去,手裡拿著她的錢袋。

  “啊……有賊!”寧兒大聲喊道,急忙追出去。

  邵稹在裡間聽到喊聲,即刻奔出來。

  寧兒已經擠入了人群。許多人不明所以,駐足觀看。

  邵稹被堵得無法,大喊:“沸水!讓路!”前面的人大驚,連忙跳開,邵稹靈活地閃了出去。

  寧兒追到街上,到處是人,那賊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正著急,前方的人群卻起了一陣騷動。

  那賊人原本想借著人群庇護溜開,不料,一隻手揪住他的後領,他被摜得原地轉了個圈。

  懷裡一空,一個戴著糙笠的青年冷冷看著他,手裡拿著他剛偷的錢袋。

  賊人惱羞成怒,恨道:“找死!”說罷,一拳揮過去。

  邵稹不慌不忙地一閃身,手肘劈下,賊人痛呼倒地。

  這點斤兩也敢在我面前抖。邵稹輕蔑地看他一眼,正要走開,卻發現周圍多了三四個神色不善的人,手裡都拿著刀。

  “滅了他!”賊人灰頭土臉地站起來,往地上吐一口唾沫。

  邵稹見那幾人打過來,神色一凜,取下腰上的刀。

  眾人以為他要拔刀,卻並不見白刃出鞘。

  邵稹握著刀,左擋右打,身法流暢。幾個賊人雖兇悍,卻只會亂劈亂砍,幾個回合下來,高下立現。邵稹拳腳如同生了風,拳拳可聽見骨肉悶響,未幾,賊人們不但未能傷他,反而人人身上都帶了傷。

  “受死!”一人怒火燃眉,乘著空當,揮刀砍去。

  寧兒的心跳幾乎停住:“當心!”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邵稹飛起一腳,那人仰倒在地,捂著手臂打滾哭叫。幾個大漢失色,見打不過邵稹,也不戀戰,扶著同伴逃開去。

  “好!”圍觀的人紛紛拊掌喝彩,有人朝邵稹喊道,“壯士!”

  “表……表兄!”寧兒嚇得眼圈紅紅,忙跑到他身前,看他有沒有受傷。

  “無事麼?”邵稹將錢袋還給她,把刀掛回腰上。

  寧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說不出話來,只能搖搖頭。

  邵稹將目光朝周遭看一圈,沉聲道:“走。”說罷,握著她的手臂,帶她離開。

  不遠處的一處高樓上,歌伎溫軟的聲音伴著琵琶,緩緩縈繞,與街市上的喧囂恍若兩重天。

  “看清了麼?”屏風後,一個聲音厚實而不渾濁,喜怒不辨。

  “看清了。”來人答道,“正是邵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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