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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稹笑笑:“是麼?”

  她可不是我帶著出來的。他心想著,忍不住回頭,忽然看到寧兒正跟一人說著話,神色興高采烈,愣了一下。

  “郎君那表妹真好看,水靈靈的。”婦人夸道。

  邵稹卻沒有回答,迅速地掏錢給了婦人,站起身來。

  “你是成都人麼?”米菩元好奇地問,“我等逗留成都時,住在竹笠巷,房屋主人也姓胡……”

  “成都大了去了,不知你說的是城東的大竹笠巷還是城西的小竹笠巷。”一個聲音忽然從後面傳來,不疾不徐,米菩元嚇一跳,回頭,卻見是個跟自己一樣個頭的漢人青年。

  邵稹看著他,目光如清凌微風,將他上下掃了個遍,未幾,卻視若無物地轉向寧兒,將手裡的布包遞給她:“收好,路上的糗糧。”

  寧兒正聊到興頭上,被邵稹打斷,只得沖米菩元笑笑:“我去去就來。”說罷,把布包放到馬車上去。

  她才放好,卻見邵稹也走了來,解了拴在樹上的繩子。

  “上車,走了。”他說。

  寧兒一愣,不禁往米菩元那邊望去,他也是一臉訝色。

  她覺得該去道個別:“我……”

  “快上車,再遲了,今夜要宿在野地里。”邵稹催促道,說著,一掀袍裾坐到了車前,拿起鞭子。

  寧兒無法,只得上車,抱歉地朝米菩元揮揮衣袂。

  商旅中的明眼人看著,都笑了起來,有人朝米菩元喊道:“菩元胡人郎,那女子有個漢人郎君,你就別做夢啦!”

  米菩元哂然,望著寧兒遠去的車駕,撓了撓後腦。

  太陽照在頭頂,風吹得舒服。

  邵稹趕著車走了一段,忽然覺得身後的車廂里安靜得出奇,回頭看去,車幃仍然掀著,寧兒又倚在車壁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該不會是為了剛才那個胡人?邵稹心裡道。雖說自己確是故意攪了人的好事,可他覺得沒做錯。那是個來歷不明的胡人,又是商賈,要是杜司戶和夫人在世,那人過來搭訕都休想。再說了,胡人有什麼好,鼻子太高眼睛太深,頭髮又黃又卷,寧兒要找也不能找這樣的。

  邵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天大的好人,不僅認真還杜司戶的債,還為他看著女兒,還操心她的歸屬,朝廷該給他立個牌坊才對……

  “稹郎,”這時,寧兒忽然道,“方才那位米郎,他去過成都。”

  “嗯?”邵稹回頭看看她,“又如何?”

  “我很是想念成都。”寧兒輕聲道,“稹郎,你會想成都麼?”

  “會。”邵稹笑笑,“怎麼不會。”

  寧兒回憶著從前,目光閃閃:“成都最好了。我還記得有一回,我父親和你祖父帶著你我去青城山麼?路過一道山溪,我父親還帶著我去拾卵石子,你祖父看到了,也帶著你去,後來,我挑了三顆十分好看的,帶回了家,你還送了我一顆。”

  邵稹:“……”

  他很佩服寧兒的好記性,時日過去那麼久,邵稹想破腦袋,也最多只有個似是而非的影子。

  “你在你大伯家裡,很想成都麼?”邵稹問。

  “嗯。”寧兒說,停了停,補充,“我大伯母不讓我出門,我每日在家中,只能想這想那。”

  邵稹知道寄人籬下的滋味,道:“等你在商州找到了舅父,可央他許你回去祭掃父母,這樣,你就能回成都看一看了。”

  “是呢。”寧兒聽他這話,覺得有理,轉憂為喜。

  邵稹運氣不太好。他想早些趕到縣邑,就跟路人打聽著近路走,不料反倒走了遠路,入城之時,太陽已經要下山了。

  這是一座小邑,供尋常旅人歇宿的客舍,只有一處。

  “主人家,兩間廂房。”邵稹把大包小包背在身上,進門就說。

  客舍主人道:“這位郎君,敝舍只剩一間廂房。”

  “一間?”邵稹訝然。

  “今日人多,這是最後一間。”

  “一間……一間怎麼住?”寧兒發窘。

  邵稹亦是猶豫,這時,外面又來一人,問:“主人家,有房麼?”

  客舍主人正要說話,邵稹忙道:“一間就一間,我二人宿下。”說罷,大步入內。

  ☆、8梁州(上)

  最後一間廂房,不僅地方偏僻,也並不寬敞。

  寧兒在門口望了望,裡面只有一張榻,一張案和一面簡陋的屏風。

  “……”她窘迫地站在門口,踟躕不前。

  邵稹卻神色自若,拎著大包小包入內,放在案上。

  “算得不錯了。”他說,“將就一夜無妨。”

  寧兒望著他:“可……你我不可共處一室。”

  邵稹看看她:“為何?”

  “男女有別。”

  邵稹不以為然:“在山上你也曾與我共處一室,那時怎不說?”

  寧兒臉紅:“那時是那時,你不是搬來了許多壁障?”

  “此間有屏風。”邵稹指指牆角。

  “屏風不一樣!”寧兒又羞又急,瞪著他,眼睛微微發紅。

  邵稹笑起來。

  “你讀過什麼書?”他在席上坐下來,“女誡?”

  寧兒狐疑地看他:“嗯。”

  “女誡是誰寫的?”

  “班昭。”

  “你知道班昭是誰麼?”

  寧兒愣了愣:“班昭……嗯,就是班昭呀,班固的妹妹。”

  邵稹唇角勾起,嘆口氣:“你果然都不知道。”

  “呃?”

  “班昭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喜歡上當時一個辭賦了得的才俊,不顧家中反對與才俊私奔,過沒多久,她喜新厭舊,將才俊棄了回家。彼時她名節已損,家中正發愁,恰好皇帝要與匈奴和親,班昭便去了和親,在匈奴過了幾年,生了三個孩子。後來,她兄長班固去攻打匈奴,將她接回。皇帝大行封賞,將班昭賜婚與曹世叔,二人恩愛到老。”

  寧兒:“……”

  她眼睛發直:“這樣麼?”

  “當然是這樣。”邵稹揚眉,認真地說,“她嫁給曹世叔之後過得舒服,卻怕別人指摘婦德,就作‘女誡’來掩人耳目。這書就是專給你這般小女子看的,好讓爾等乖乖待在家裡,知道麼?”

  寧兒覺得有地方不對,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話說回來,女誡里也不曾說什麼男女不得同房。而且你看,班固救了班昭,世上最可靠的還是親戚。”

  “你又不是我親戚。”

  “怎麼不是,我是你表兄。”

  “那是……”

  “嗯?”邵稹臉色一整,警告地看她。

  寧兒咬咬唇,決定死守:“反正……反正你我不能在一室過夜!”

  邵稹看眼圈瞪得泛紅,開心地笑起來。

  寧兒愣了愣,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又被他耍了,眉頭一擰,正要說話,卻見他起身朝自己走來。

  他動作很快,寧兒嚇一跳,忙防備地後退,背脊貼到了牆上。

  但邵稹卻沒有太近前,只微微低頭:“我出去看看有什麼吃食,你自己歇息,門閂好。”

  聲音低低地掠過耳畔。

  寧兒眨眨眼睛。

  “知道麼?”邵稹問,。

  寧兒望著那墨水浸潤一般的雙眸,有一瞬的愣怔,不由地點點頭。

  “乖。”邵稹唇角彎起,悠然而去。

  暮色濃重,太陽只剩下一點點,金光漸漸隱沒,將半天的雲彩染作紫色。

  邵稹路上吃了好些糗糧,此時並不餓。

  他習慣落腳前將四周打探清楚,吩咐店主人弄些吃食之後,走出客舍外。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炊煙從各家各戶的屋頂冒出來,猶如霧氣,將視野籠上薄薄的一層。

  邵稹四下里看了一遍,並無異樣之處。

  街角有一位老丈趕在天黑前兜售李子,邵稹看那些果子色澤漂亮,走過去問價。正當他彎腰挑選的時候,忽然,他覺得背後有什麼在盯著自己看,本能地猛回頭。

  街道空蕩蕩的,只有一陣薄薄的煙氣,在昏紫的暮色中飄蕩。

  錯覺麼?

  邵稹狐疑地觀望了一會,不再逗留,付了錢走人。

  寧兒在屋子裡收拾了物什,看到邵稹買了許多李子回來,眼睛一亮。

  邵稹見她不住地瞟,將李子都給她:“現在不可多吃,須得先用膳。”

  寧兒忙點頭,喜滋滋地接過來。

  客舍的堂上擺了幾處案席,便是用膳之處。邵稹的寧兒去到,只見已經坐了好些人。

  膳食都是些尋常菜色,二人在路上走了一天,胃口卻不差。

  “……這世道,行路也難啊!”鄰近一席的人嘆道,“我聽聞,又有商旅被山賊劫了道,血本無歸。”

  “公台說的是劍南的山賊吧?”

  這些敏感的字眼入耳,寧兒怔了怔,停住筷子。

  “正是。”只聽那人道。

  “聽說那些山賊兇悍得很呢,不少北上的商旅行人,寧可繞遠道也不肯走那邊了。”

  “他們猖狂不得許久。”一位老者道,“朝廷如今平定了突厥,分神收拾匪患是遲早……”

  寧兒聽著這些話,幾乎大氣不敢出,不禁看向邵稹。

  邵稹卻神色平靜地喝湯,似充耳未聞。

  “稹郎,他們說朝廷會去剿匪,是真的麼?”回到廂房,寧兒忍不住,小聲問道。

  “嗯?”邵稹拿起一個剛洗好的李子,咬一口,“你怕?”

  “不是我,是你。”寧兒狐疑地看他,“你不怕麼?”

  “有甚好怕。”邵稹道:“朝廷剿匪,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這些人過慣了賊匪的日子,下了山卻不知何去何從。我當初落糙,也不過權宜之計,名氏出身都是假的,就算有人要緝拿,也捉不到我,除非……”他的聲音拖長,看向寧兒。

  寧兒一怔:“嗯?”

  “你去告密。”

  寧兒忙道:“我不會告密!”

  “噓!”邵稹瞪眼。

  寧兒忙捂住嘴巴。仔細聽了一會,四周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再看向邵稹,他似笑非笑,寧兒忽而明白自己又遭了戲弄。

  邵稹迎著寧兒瞪來的目光,神色自若。

  “寧兒,”他拿起另一隻李子,饒有興趣地問,“你覺得山賊是壞人麼?”

  寧兒點點頭:“是。山賊劫人錢財,就算不傷人命,也是作惡。”

  “那我呢?”

  “你……”寧兒想了想,搖搖頭:“你不是。”

  “為何?”

  “你幫了我。”

  邵稹不以為然:“我說過了,幫你是還債。依你所言,我今日幫了你,是好人,若我明日又將你丟在路上,我明日便是壞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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