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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水落入酒杯中,仿佛洶湧的海浪擊打著她的心臟,暖熱的溫度自杯壁傳來,如岩漿般燙傷了他的手。心中隱隱冒出的那個猜測,宛如烈焰一般灼燒著她的心。
不是北疆的問題?母親行為異常?什麼行為?母親身為鎮北侯,什麼行為才稱得上異常?異常到了太皇太夫親自來過問的程度?
「可曾見過她與胡人往來?」玉攸容舉起酒杯,溫和地問道。
「砰!」「咚!」「碰!」
慌亂的音樂三重奏響起。
葉月松修長的手指捏碎了酒杯,裹著艷麗紅裙的膝蓋重重跪在了地上,潔淨的額頭磕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太皇太夫明鑑!鎮北侯府世代忠良,所做所願皆為雲國,絕無二心!」
「是嗎?」玉攸容垂眸看著他,如玉的手指端著酒杯送到唇前,輕輕抿了一口。
「是的!請太皇太夫明鑑,莫聽信小人讒——」
葉月松看著飄落到眼前的幾頁書信,喉嚨突地像被魚刺卡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有幾張是別人寫給她母親的信,信的落款是原國大汗的名諱,還加蓋了原國大汗的印章。還有一張,是她母親的回信。信上是她母親的字跡,亦加蓋了鎮北侯的印章。
她就著跪伏的姿勢,將落在地上的書信全部看完。
她越看越是沉默。
圓潤的指甲深深挖入肉中,連帶著心臟都痛了起來。
那封回信中,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熟悉的她母親的語氣;自原國大汗傳來的書信內容,也與她昔日在北疆時母親的調動一一對應上了。
勾結外人,叛邦賣國,當凌遲處死,誅九族。
良久。
葉月松閉眼伏在地上,「臣聽候太皇太夫發落,但請太皇太夫派人去北疆徹查此事。母親身為鎮北侯,為雲國戎馬一生,如此武斷判罪,若是誤會,怕會引起北疆動盪。」
「若不是誤會呢?」
葉月松沉默許久,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鎮北侯府凌遲處死,誅九族。」
玉攸容看著她。
在系統給他看的話本中,鎮北侯府是貨真價實的叛逆,於三年後借著他大哥成親將葉月松喚回,舉家叛國投敵,向原國獻上了北疆。
只不過她在路上耽擱了一天,回去的時候便看見城牆上飄著胡人的旗幟,城牆內生靈塗炭,哀嚎萬里,她的母親已由雲國的鎮北侯變為了原國的開疆候,她的祖母吊死在了房內。
她借著自己的身份混入城內,在大宴上刺殺胡人將領,割下她的頭顱千里迢迢逃回雲國,只為證她葉家一脈祖上千年清名。
投國的鎮北侯是雲國的叛逆,亦是她葉家的叛逆,她葉家不認!她不認!
清水變污容易,再清卻難。
她被投入獄中,若非皇子求情,甚至以自身相要挾,怕是性命難保。彼時,他深居後宮,不問朝政,只是有人來他面前哭了一場,他便也幫了一幫,但也僅僅是讓她保全性命而已。
直到皇帝又換了一屆,葉月松才趁風起勢,洗清污名,權傾天下。
如今離那場叛亂還有三年。
北疆不能丟,但葉月松他也要用。
不僅要用,還要只能他用。
「那便你去查吧。」玉攸容重新拿過酒杯,起身為她倒了一杯酒,俯身放在地上。
葉月松猛地直起身,眼中滿是驚喜。
「若是哀家冤枉了鎮北侯府,哀家為你鎮北侯府擺酒道歉;若是——」玉攸容直起身,如玉的面容與他擦面而過。
「臣必定大義滅親,手刃逆賊,鎮壓叛亂,保北疆不亂後,再來向太皇太夫請罪。」葉月松激動地打斷他。
叛國證據在前,能夠得到一個調查的機會,能夠讓自家人親自去調查,而不是直接下獄抄家,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
「若是鎮北侯真為叛逆,你便為新的鎮北侯,持哀家手諭,接管鎮北軍,殺無赦。」玉攸容俯視著葉月松,將剛剛被打斷的話續上,「原鎮北侯一脈只誅首惡,其餘人沒收財產,貶為庶民。」
當然,她也同時傳信給了其他幾位諸侯。若是葉月松拿著她的手諭加入叛亂,等待她的便是她自己所說的「凌遲處死,誅九族」的下場。
總不會比前世更遭了。
這句話的恩典過重,葉月松甚至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她重重磕在地上,卻覺得再重都無法重過太皇太夫對她的寵愛和信任,眼中同時夾雜著痛苦和輕鬆,「臣願為太皇太夫馬前驅。」
她自然知道,以太皇太夫的態度,謀逆多半是真的。
她亦知道,她若按太皇太夫說的做了,縱然在忠義上無可指摘,但於孝道上卻是大逆不道,為萬夫所指。尤其她踩著親生母親的屍體上位,更是會讓人敬而遠之。從此,她便只能依靠太皇太夫,如他所意的做一個孤臣,為他執掌一支忠心耿耿的軍隊。
但以她一個人換換北疆安穩無恙,換葉家千年清名,換葉家那些不知情的人性命無憂,值得。
「那哀家便祝君一路平安。」玉攸容重新坐下,舉起酒杯。
葉月松端起放在地上的酒杯,直起身,看著玉攸容笑道,「太皇太夫仁厚大度,明斷善用,雄才大略。有太皇太夫執政,是雲國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