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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仰頭,將杯中酒倒入喉中。
她眼中可能會手刃親人的痛苦徘徊不散,臉上卻已現出幾分豁達之色。
她所言皆發自內心。
不是誰都願信,敢信,能信叛逆之女的。
她也慶幸,她和鎮北侯府都還有選擇的機會。
「哀家還要拜託你一件事,」玉攸容托住她的手臂講她扶起來,「盛雪孤身一人在外行走,難免會遇到意外。哀家知道你身邊有訓練有素的老兵,想讓你派個人暗中照看一下。」
葉月松鬆了口氣,她還以為是同這件事一樣嚴重的事。
只眨眼間,她就想到了為何太皇太夫要借著她的手做這件事。
盯著他的人太多了,無數雙眼睛放在他的身上,企圖揣摩他的心意,他的喜惡,然後討好他,或者操縱他。
她看向玉攸容,「梅公子剛走,我已派人暗中跟了上去。」
玉攸容眼中露出笑意。
兩人相視而笑。
……
半月後。
鎮北侯叛國謀逆一事與鎮北侯嫡女葉月松大義滅親,向太皇太夫舉報鎮北侯叛逆,並率軍親自將鎮北侯斬於刀下一事,同時傳到雲州,震驚天下。
葉月松押解鎮北侯府一脈入雲州請罪。
原鎮北侯府一脈所有知情者盡被斬首,其中還包括葉月松的親生父親、親生大哥,其餘人被剝去爵位,沒收家產,貶為庶人。
葉月松被任命為新任鎮北侯,統領鎮北軍鎮守北疆,從一介質子一躍成為執掌大軍的鎮邊大將,從風流浪蕩子成為名傳天下的忠臣,亦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擁兵自重的將領、蠢蠢欲動的世家皆安分了下來。
太皇太夫手中有刀,可殺人。
北疆。
葉月松坐在空蕩蕩的鎮北侯府中,獨自飲酒。
她的腳下,已經堆滿酒罈。
京中的鎮北侯府空是因為她不喜人多,而北疆的鎮北侯府空是真的空。鎮北侯府,沒人啦!
「咚!」一塊石頭從天而降,砸破了她手中的酒罈。
她抬頭望去,見牆頭扒著一個小屁孩兒,是她被唯一僅存的被貶為庶民的親生幼妹葉星文。
「阿父讓我不要怨你,還要謝你,謝你保存了葉家血脈,保住了葉家祖祖輩輩的清名。」葉星文咬著唇,努力使自己不哭,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糊滿了整個眼眶,「我不怨你,我會照顧好其他弟弟妹妹的,只是,只是,只是……」
她連說了三個「只是」,才最終將話憋了出來,「你是鎮北侯,我這輩子都是庶民,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
「好。」葉月松應道。
葉星文努力露出笑容,卻笑得比哭還難看,抬手想抹眼睛,忘了自己還扒著牆頭,「噗通」一聲摔了下去。
葉月松沒挪窩,抬手灌了一口酒。
她聽到牆外傳來隱隱的哭泣聲,然後是人掙扎著起來的聲響,然後便是遠去的腳步聲。
她想起幼時她常帶著阿妹扒牆頭出去玩兒,阿妹人兒小小的,手也小小的,老是扒不住牆頭。她只好在鎮北侯府外面繞牆一圈鋪了厚厚的沙子,沙子摔不痛。
她閉上眼,人已醉,手中酒晃晃悠悠地倒了滿臉,分不清是酒是淚。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
響了半天,將葉月松吵醒後突然又停了。
葉月松睜眼,只見敲門的人不請自入,叉腰看著她,「本宮帶著君後給鎮北軍撥的糧草和軍餉來啦!快給本宮安排住處!」
明霞皇子鄔弱水,亦是話本中以自身相要挾,最後答應去南疆和親來換取葉月松性命無憂的皇子。
糧草與軍餉分毫未差地到達北疆,鎮北軍高呼「陛下萬歲,太皇太夫千歲」的聲音傳出好幾里,仍有回響。
……
玉攸容坐在案前翻閱著北疆來的書信。
鎮北軍,已入彀中矣。
他看向下一封,露出一絲笑意。
梅盛雪的書信亦到了。
第59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二十三)
「太皇太夫安好。自自雲州下嶺南, 一路越發蕭條。
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女子尚可打獵謀生,而男子的處境愈發艱難。有為一炊餅賣身為奴者, 亦有為求生於擂台上赤身肉搏取悅權貴、終身不嫁者……」
……
「啊!」慘烈的哀嚎聲響起, 梅盛雪按住男子掙扎的身體, 將他的錯位的骨頭強行掰回原位, 塗上傷藥, 用木板固定。
耳邊的哀嚎聲漸漸弱了下來,梅盛雪抬眸看去, 見他已經疼暈了過去。
他鬆開手, 用乾淨的布條將患者的傷腿一圈圈裹上,將他放平後, 才撩起帘子走出這臨時用木板隔出的「房間」。
「該我了該我了!」一個骨瘦如柴、臉色蠟黃的女子急切地迎了上來,「大夫,我肚子疼!」
「坐。」梅盛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在一張桌前坐下, 讓她伸出手。
她的肚子高高髒起, 似懷了孕的男子, 高高隆起的飽滿的肚子與骨瘦如柴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無比的怪異卻又無比的尋常。
她身後排著長長的隊, 他們每個人都瘦瘦的、乾乾的、虛弱的, 他們等待著、沉默著,連眼中的光都是渾濁的, 只在梅盛雪救治患者時微微亮起, 希望他能將那人治好, 也希望那個能被治好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