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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蠻國……?金沙江?
顧承宴想了想,「您見著父親時,他還年輕吧?」
他從不知道顧馳去過南境蠻國,只隱約知道父親在北上到中原、草原邊境時,已經遊歷過錦朝大好河山。
遇到烏仁娜後,顧馳就久留邊關,顧承宴出生後,他更是常年在山中處理門派俗務,並沒外出過。
「是呢,也就……十六七歲?」老人睨著顧承宴,「剛才聽烏央吉說起你帶著一白劍,瞧著二十多歲,我才想錯了。」
十六七歲?
顧承宴點點頭,那便是了。
他父親少年成名,南武林有蜀中唐門、青城派、藥王谷,苗疆有五毒教,很像是他會去遊歷的地方。
「所以,您和父親是在金沙江上相識的?」
「是哇,」老人回憶了一下,臉上露出柔和笑容,「他瞧著我不是漢人,便好奇問了我的來歷。」
聽完乍萊歹老人的經歷後,少年顧馳一點兒不介意他的戎狄身份,反而還帶著他去結識了好幾位江湖上有名的鑄劍、鍛造大師。
「昔年,我問過你父親,我說中原百姓都對戎狄恨之入骨,為何他願意幫我?」
老人咳咳兩聲,眼中還浮現些許戲謔,「我是鐵匠,學會了中原的技藝回來鍛造強兵利器,不是更助長了戎狄鐵騎對中原的侵害?」
顧承宴剛才只想著那般行事符合父親的作風,老人這麼一說,他倒也有些迷惘了——
顧馳後半生都在救助邊關百姓,手底下殺過的戎狄不說千百,但也絕不是小數目。
老人說的話是一種潛在的必然性,為何顧馳還願意相助,甚至帶著他去拜訪各種宿儒。
見他投來疑惑眼神,乍萊歹笑著捋了捋鬍鬚,「你父親說——刀劍無罪,伐罪在人。」
「他還說,說我們戎狄之所以會總是秋冬兩季就要騎兵來犯你們漢地,就是因為沒有技藝。倘若我們都用上了鐵器、懂得耕種,哪裡還需要劫掠維生。」
顧承宴原本在想那句刀劍無罪的話,聽見這個,又忍不住笑,「……父親年輕,有些理想。」
老人給了他個讚許的眼神,「是,你這孩子倒是青出於藍,比你父親當年見識廣遠。」
戎狄選擇放牧維生,當然有冶鐵、鍛造技藝落後的原因,但卻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草原上所有的土壤、水源,都註定了他們只能是這樣的生活方式,真學漢人耕種,只怕也多顆粒無收。
「不過當時有求於你父親,」老人露出狡黠一笑,「我也便沒和他爭辯,只一味點頭應了是。」
顧承宴莞爾,這老人家怎麼跟個老小孩一樣。
不過經歷後來的相處,再到乍萊歹老人返回鐵脈山,顧馳經歷那些事後也漸漸變得成熟。
「後來,他也很少提要讓草原牧民學耕種的事情了,不過有好的圖紙、書籍他還是會想法子寄給我。」
老人說了這么半天,終於將目光投到了顧承宴腰間的一白劍上,「這塊白鐵,就是我托人轉寄給你父親的。」
顧承宴一愣,那娘親怎麼與他說是購自胡商?
「不過你父親客氣,」老人沒注意顧承宴的疑惑,只自顧自繼續說道:「他偏要給我好多銀子,說算是他買下來的。」
原來如此。
顧承宴隱約明白了——老人託了族中信得過的商人,輾轉從北方草原送到了蜀中,但白鐵價貴、父親堅持要給錢,所以才讓烏仁娜誤會。
昔年鐵脈山上有兩條白鐵礦脈,其中一條在大山深處、位置險峻,就在老人十餘年前摔下山崖的地方。
另一條在山腰,這些年已經被也速部的族人開鑿殆盡,或是鍛造成兵刃往外賣,或是做成精緻器皿送到極東商賈的海船上。
「受傷以後,我也是在床上修養了兩年才能稍稍起身,送給你父親的信也是許久沒收著回音——」
老人長嘆一口氣,「最後一回讀著他的消息,就是他告訴我他成親了,還即將有個可愛的孩子。」
乍萊歹說著,還拍拍烏央吉,示意她去窗下找出來一個木匣子遞給顧承宴。
木匣里裝著一沓紙張已經明顯老舊泛黃的信箋,顧承宴得到老人的允許後,拆開來最上面一封:
果然,是父親瀟灑飄逸的字跡。
字裡行間,顧承宴都仿佛看見了父親款款笑著的臉,心情看得出來很好,還滿懷了對他出生的期待。
「他說門派里瑣事纏身,而且孩子剛出生,將來若有機會,還想帶著一家人來看看我……」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輕,目光落在木匣上,也充滿了遺憾,萬萬沒想到,他的漢地朋友早早過世了。
顧承宴捧著信箋看了又看,最終將那沓信又好好收回去還給老人,與他簡單說了說爹娘後來的事。
他撿著有趣的說,提及了中原武林的比試,講了門派中師兄弟的糗事,還聊到父母日常的拌嘴。
「其實我娘也來自草原——」
顧承宴多少明白父親當年的心思:沒在信上寫明此事,多半是想給老人一個驚喜。
只可惜,他出生後沒多久,中原和戎狄戰事不斷,邊境紛擾、先帝駕崩,百姓流離失所、天下大亂。
所以北上鐵脈山的計劃被擱置,後來身死,他們夫妻更是永遠失去了見老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