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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來了——」

  應聲而來的是個身材矮小、面色偏黑的胖子,他頭戴一頂皮翻尖帽,身後拖著輛華貴的漆制馬車。

  車廂比中原一般的馬車窄小,但四壁上卻塗有五色圖騰、檐角垂下編好的經幡銅鈴,車頂絲絛彩旗飛舞。

  這時候,顧承宴也已走近,山羊鬍和光頭都不懷好意地沖他吹口哨,更帶領周圍人一同調笑。

  唯有車廂前的胖子右手扶住左胸、單膝下跪,鄭重其事地對顧承宴行了戎狄大禮。

  顧承宴看著他,垂眸淡笑,「俟利發?」

  胖子愕然抬頭,「您、您懂戎狄語?」

  顧承宴不答,笑意更甚,「索葛察?」

  這兩句問出來,周圍吆喝的人聲漸漸小了、歇了,山羊鬍和那光頭都駭然變了臉、神情有些尷尬。

  「是、是俟利發……」胖子擦了擦汗起身,笑著上前躬身解釋道:「我們部落里懂漢文的人不多,所以才派我來,沒有看不起您的意思。」

  俟利和索葛都是戎狄官名,發、察分別是戎狄官制,和中原朝廷的三品五品大差不離。

  發官是小官,真論起禮節來確實有些不得體。

  但顧承宴不在意,只是笑笑。

  他的娘親本名烏仁娜,是來到中原後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才改了漢姓作吳氏。

  胖子先給顧承宴扶到馬車上,交換好國書、談清楚條件後,就讓山羊鬍他們去拿「禮物」。

  戎狄鐵騎疾如風,列陣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們沖得七零八落,身後的幾車東西,也瞬間被拖走。

  皇城使狼狽地護著皇帝和文武群臣後退,而戎狄騎兵紛紛肆意地圍成圈、大笑著在他們身邊挑釁慶賀。

  顧承宴只看了一眼,就搖搖頭收回視線,內勁潰散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手腳發軟也快站不穩。

  他沒力氣,只能用力拉住那胖子的胳膊。

  胖使節倒一點兒不覺得疼,反而很貼心地撐著他、給他送進馬車。

  放下車門前,顧承宴看著他、撩起個笑,「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胖使節憨憨一笑,「特木爾巴根。」

  「……」顧承宴嗆了下,有點沒忍住,「所以你這名字在漢話里,是……『鐵柱』的意思?」

  「嗯!」特木爾巴根認真地點點頭,看上去還挺驕傲,「是我阿塔瓦專門請大薩滿給我取的。」

  顧承宴眨眨眼,以為他是對漢話理解不深,所以才會這般傻樂。

  沒想特木爾巴根套好車後,還認認真真給他解釋,「鐵柱、鐵柱,鋼鐵般的巨柱,這名字一聽就很有力量!我特喜歡!您要高興,往後也可以叫我鐵柱!」

  顧承宴:「……」

  他忍了忍,最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娘親從前總告訴他,說草原穹頂開闊、碧草一望無際,到夜裡天幕浩瀚、星漢燦爛,是放眼整個中原都沒有的美景。

  而且草原上有軟綿綿的大白羊、高駿的棗紅馬,還有自由自在的北雁、無拘無束的銀翅鴻鵠。

  從前顧承宴只當娘是哄他呢,但現在看著面前憨直的「胖鐵柱」,卻忽然覺得——

  草原果然是個好地方。

  「怎麼啦,」特木爾巴根撓撓頭,「您笑什麼?」

  「沒……」顧承宴肩膀抖動,抬手輕輕拭去眼角憋出的淚,「是個好名字,你喜歡就好。」

  第4章

  聽他這麼說,特木爾巴根……或者說鐵柱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那我給車門放下來了,草原上風大,待會兒撲著您。」

  顧承宴點點頭,放任自己靠倒在車壁上。

  他其實早就撐不住了,內勁潰散讓他渾身乏力、沉疴反覆,身上又痛又冷,好似被人反覆推入冰窟。

  而且和皇帝、朝臣們勾心鬥角也極費神,他實在疲憊不堪。

  然而闔眸等了半晌,卻沒聽見車門合上的聲音。

  ——戎狄的這種廂車又稱哈爾欽車,常制有牛、馬、驢三種,往往是一車多用,能做戰車、能堆柴薪,還能拉女眷、衣物,佛龕、經卷和香燭。

  車子三面封閉,唯有前面有扇往上推開的支摘門,兩側和後廂壁都用整塊的樺木板拼合,僅在靠近車頂的位置留出透氣窄窗。

  顧承宴重重喘了一口氣,用力撐開眼皮,想看看這位使節到底在磨蹭什麼。

  結果視線正好撞在一張厚實的羊皮裘上,蓬鬆柔軟的長絨毛遮去鐵柱半張臉。

  車廂內光線昏暗,但顧承宴還是看清了他彎下的雙眼,明亮乾淨好像沒被世俗侵染過。

  「那、那個……」鐵柱有些尷尬,「我想著車內簡陋,怕您磕著碰著。這皮子是從我去年獵得一頭黃羊剝的,昨兒才曬過,好乾淨、沒味道、暖和的。」

  他略帶赧色地給那皮裘推進車廂,又掏掏身後,「還有您的東西,剛才都給您拿忘了。」

  ——是顧承宴的隨身衣物和藥匣。

  見顧承宴沒動,鐵柱就自己在車廂中找了塊地兒幫他碼放好:

  「有吩咐您儘管叫我,我駕車穩,您要累了,就睡著歇歇。打這兒回王庭,少說要走三天呢!」

  顧承宴摸著那羊皮裘,雖聽得王庭二字心中湧出千般問,但身體還是抵不過疲乏、靠著車壁沒一會兒就昏睡過去。

  再醒來,已是這一日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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