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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疏星橫斜。

  顧承宴是被凍醒的,鐵柱沒誆他,草原上的夜真比數九寒天還涼。

  他還躺在車廂里,透過車板縫隙能勉強看見外面升有許多篝火,聽聲音還挺熱鬧——有彈有唱、有歌有舞。

  除了那條羊皮裘,身上還被添了件帶絨領的毛氈衣,腦後也不知何時被人塞了個軟枕。

  他這麼一起身,小枕頭就剛好掉下來。

  攏著羊皮裘和氈衣,顧承宴哆嗦了一下縮縮脖子,卻感到身上沒那麼痛、也有了些力氣。

  於是他伸手勾過藥匣,取出枚藥丸咽下。

  就在他靠回去緩藥勁時,車廂外卻傳來一串腳步聲,緊接著車門被推開,外面明亮的火光一下就晃了顧承宴的眼,讓他忍不住抬手擋了擋。

  「您醒啦!」是鐵柱的聲音,下一瞬,懷裡就又被塞了個暖暖的東西。

  「草原上沒手爐,也不興用湯婆子,這水袋您湊合用,」鐵柱自顧自說完這些,又突然一拍腦門道:

  「唉,我以為您還沒醒……用什麼水袋呢!您下車來、烤火,到火塘邊坐著烤火就不冷了。」

  顧承宴看著他,眼神有點意外。

  鐵柱眨眨眼,「怎麼……您要更衣嗎?」

  顧承宴搖搖頭,他只是沒料到這「胖鐵柱」還挺會照顧人的。

  「沒有,拉我一把。」他笑著伸出手。

  下車後,顧承宴發現他們已經到了蘇南草原,這是戎狄疆域內最偏南的一處草場。

  四野墨黑,僅能看見遠處一簇簇明亮的篝火和圍坐在旁邊的人。天空高而遠,星河卻從未如此明亮、如此近,像是觸手可及。

  「來,您這邊坐,」鐵柱拉他到一處小火塘邊坐下,「我給您弄些吃的,吃些東西就暖和了。」

  顧承宴點點頭,視線卻被遠處的歌舞聲吸引,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戎狄少了許多人。

  圍在篝火邊的人粗略一算也就幾百,旁邊歇著的馬匹也明顯不是早晨所見的數千匹。

  也不知是不是分完戰利品,各部落就散去了。

  最大的篝火邊,早上口出狂言的兩人正摟著錦朝送來的美女,一邊喝酒一邊大口吃肉。

  「遏訖,這給您——」

  遏訖是戎狄語,用漢話翻譯過來就是王后、夫人一般的意思。

  顧承宴回頭,看見鐵柱遞過來一隻鐵……缽?

  或者,該叫鐵杯?

  這隻缽比普通的筆洗、圓缽要高,更像只加高加寬的直筒杯,裡面盛著的東西墨綠黏稠,還有香油味兒。

  「這是……?」

  「野菜……羹?」鐵柱找了個詞,然後又有些慌亂地指著架在火上的羊腿,「不是不給您吃肉,就是、就是……」

  他們一直在用漢文交流,這會兒急起來,特木爾巴根又用回了戎狄語認真解釋——

  草原上多食肉、用牛乳馬奶多,沒有佐食米麵,總之食饌上與中原大不同,他是怕顧承宴吃不慣。

  畢竟許多剛來草原的漢人跟著他們吃,輕則積食、嘔吐,重的甚至上火、發熱生病。

  拉拉雜雜說了這一大堆,鐵柱那張黝黑的圓臉都被熏紅,他搓搓手又換回漢文:

  「您嘗嘗?味不夠的話,這裡還有糖和鹽。」

  顧承宴接過去,鐵缽下墊有一塊防燙的毛氈、缽中擱著一把銀湯匙。

  他攪動兩下舀起一勺,雖不知用的什麼野菜,但入口清淡、味道也剛剛好,很適合現在的他。

  「你考慮周到,好吃的。」

  鐵柱笑著抹了把臉,又給烤羊腿挪過來,拿小刀放到顧承宴腳邊:

  「您想吃肉就用這割,我還備了越椒蒟醬。」

  越椒蒟醬?

  顧承宴眨眨眼,看見推過來的小碟子中裝著一撮明顯是臨時研磨出來的紅綠細粉。

  越椒是漢人常說的茱萸,蒟醬原是來自西南蠻國的一味藥材,後來才被發現能入膳做辛料。

  沒想,鐵柱連這個都準備了。

  有野菜羹墊著肚子,顧承宴抽出小刀切下一塊肉,然後就著刀尖蘸料吃。

  ——味道挺好,雖不像中原滷肉、燉肉那樣會提前放佐料醃入味,吃起來卻也不寡不膩。

  加之蘸了越椒蒟醬,味道其實和京城四大名樓做的烤肉大差不離,根本沒感覺到膻氣。

  「這是羔羊,」聽了他的疑問,鐵柱笑呵呵解釋道:「羔羊都很嫩,沒膻味兒的。」

  「您瞧——他們都還要吃半生的呢!漢人吃羊覺著膻,那是因為羊老啦。」

  顧承宴看了一眼,發現確實有些篝火旁正在宰羊,鮮剝出來的羊腿剛放到火上一撩,周圍就有許多人迫不及待上前割肉。

  「那你呢?」

  顧承宴看了眼火塘中滋滋滴油的羊肉,言下之意,就是特木爾巴根為何要吃熟的。

  「誒嘿,我們乞顏部更靠近你們漢地嘛,就……更偏愛你們的方法?漢人厲害,燜溜熬燉、煮燒煟燴……學問好大!」

  乞顏部?

  顧承宴想了想,用下巴一指,「那他們呢?」

  「嗯?」鐵柱看過去,發現顧承宴問的是那山羊鬍和光頭,「他們是札蘭台部的。」

  「他呢?」顧承宴又指一邊。

  鐵柱跟著扭頭,發現是那留著滿頭小辮的人,他正牽著條大黑狗、手持火把在巡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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