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一個時辰前喝過我親手熬的蓮子羹。素日裡皇上他也常吃蓮子並無不……”皇后言至此忽然頓住,臉色有些發白。

  “碗裡還有剩麼?微臣可否也嘗一些?”

  “皇上吃的一點沒剩,碗也早撤走了。”這是自然的,且不說尚睿方才賭氣似的吃了東西,空碗放在那兒怎麼會過了一個多時辰還未收拾。

  不想此時一個宮女在旁怯怯地插嘴說:“那碗奴婢放在承膳間未洗漱。”

  皇后聞言一詫,“凝珠?”轉眼凝視這個貼身的宮女片刻之後,說:“你去取來給李大人看罷。”

  “慢著。”許久未言的太后輕輕撥開尚睿額前的一綹頭髮,對隨身的太監道:“明福,你們一同去取。”

  望著取碗的人一前一後闔門而去,太后緩緩起身:“李季你們明說罷。皇帝是病還是……”

  “回太后的話,好象是——”

  “是什麼?但說無妨。“太后追問。

  “是中毒。”御醫李季吐出這句話,又不禁瞥了皇后一眼。

  雖說心裡已經隱約地有了準備,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太后仍舊兩眼一花,幸虧皇后及時攙扶才未踉蹌跌倒。

  “什麼毒?”太后緊緊握了握媳婦早已涼透了的手,而眼神卻閃爍不定。

  “皇上四肢麻木通體發涼,並不嘔血,病症甚是奇特,臣等愚昧無法確診。不過方才待皇上還清醒時已經服了大量綠豆與藿香的湯水稀釋了毒藥。”

  沉默。

  沉默的背後是一種恐懼。幾乎所有人都摒住呼吸害怕自己有一點干係。

  “明連——”忽聽太后開口沉沉地喚道。

  “奴才在。”明連單薄的雙肩一顫,上前一步拘簍著背聽候問話。

  “你可知罪?”太后的語氣沉緩透著遮不出的冷酷與嚴厲。

  明連撲通一聲伏首跪地,“奴才方才沒有先試嘗就讓皇上吃下,瀆職之罪是罪該萬死。”

  “當然是罪該萬死!”太后突然提高聲調,站起來怒道:“你如今安然無恙,而伺候的主子卻躺在那裡生死未補。你說你這奴才怎麼活的下去!”

  她原本壓抑的很好的怒氣因為這一聲“罪該萬死”好象突然就爆發了,同時湧出的還有那止不住的悲傷。這個半老的婦人,原先以為在宮廷中這麼多年什麼風浪過眼,她都只會波瀾不驚地一笑而過,情緒好象都成了生活的一種附庸品。痴笑怒嗔都是為了某種場合附和某種需要而存在的。直到此刻她才知曉。不是。

  她好象從一根立在母儀天下的基點上,為了徐家一門的未來興衰而存在的支柱,突然就變成了一位母親。眼眶內悄然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奴才甘願領死。”明連依舊伏首道。誰也不知道為何如此蒼白清秀的一個少年卻在那個時候不是哀聲討饒或者是竭力辯解,而是斬釘截鐵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太后凝視他半晌,扶住額頭,“罷了,罷了。你去內侍院領二十棍罷。皇帝那倔性子哀家也知道,況且他那麼疼你,要是醒了問起你來……”她說到此地頓了頓改口道,“皇帝他一定會醒來的,是不是?”最後這句問的很輕,仿佛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去回答,只是自言自語而已。

  少頃。

  明福跟隨凝珠捧著一隻聯珠紋的青瓷粥碗匆匆歸來。

  李季用小指沾了稍許殘湯放入嘴中,對身後太醫院的諸位道:“是葫蔓。”簡短商討之後,他便疾筆在紙上寫下方子,上面只有四味很簡單的藥“黃岑、黃蓮、黃柏、甘糙”。

  眼見煎藥的人匆匆而去。太后終於忍不住問道:“這樣就能解毒?”

  李季解釋說:“起稟太后,臣等醫術淺薄也只能這樣,關鍵……還是靠皇上自己。”口中不無遺憾,“皇上所中是葫蔓之毒,這東西長在南域,當地人常用它來止痛。可是一但用量過度便是不治之毒,中毒後發效的症狀很不明顯只是感覺全身虛脫、四肢麻木、呼吸困難、脈搏會先快後慢,直至……”他沒有敢把話說完,因為每個人都已經明白。

  通亮的燭火照在尚睿平緩的臉上,他好象是沉沉地睡著了一般,眉心舒展開來,連那常年不離身的微笑也在睡臉中隱去。

  李季拱手問:“皇后,微臣想問這蓮子羹是誰做的?”

  皇后一嘆,“從下鍋到承給皇上用,全是我親為。李大人,你還要問何事麼?”

  李季抬頭看了看太后的臉色。

  太后默然半許後凝視媳婦的眼睛堅定地說:“皇后你也不必多心,哀家信你!”

  “哀家信你。”婆婆的這四個字驀然就讓皇后心中一怔,而後潸然落淚。只是天生敏感的她卻也早就明白,方才太后沉默的那半許的時刻已經是隔閡,一種永遠無法填補的隔閡。

  待一勺一勺地餵尚睿喝完第二次湯藥,已經是寅時過半。脈搏與呼吸都沒有繼續衰弱的跡象,好象病情有些穩定了。李季直言幸虧毒不足量只要能下藥就有希望。

  太后畢竟年事已高,好說歹說才把她老人家勸去小瞌一會。

  御醫們一些親自在御膳間守著煎第三次藥,另一些回太醫院查典籍,剩下的以李季為首依舊在妗德宮聽候,不過已經褪到了隔壁。

  內屋裡的幾個宮女站在那裡都開始打瞌睡,只有皇后一個人還清醒著。

  她為丈夫掖好了被子,在床邊的繡墩上坐下。從被子裡抽出尚睿的手,埋頭將臉輕輕挨在上面,喃喃道:“尚睿,你不要有事。不要。”

  她被選定入宮的那年,十七歲。

  祖父在家裡公布這個消息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太多的吃驚。這便是相府女兒家的命運。王家是世代簪纓的重臣仕族,門第高貴,她自幼也溫淑嫻雅、舉止不凡,雖未及笄,但已全然有大家之風。母親是下降予王家的素纓公主,她自一出生起好象就是為了進宮而準備的女子。所有人均喜歡對她說:瀟湘,你要嫁的夫君是會掌控這個天下的男人。

  她剛開始也是似懂非懂,直到十五歲時見到了當年先儲。

  那日。

  是母親重病,太子奉旨替皇上前來探望這個下嫁的姑姑。

  侍女們嘰嘰喳喳地興奮個不停,均躲在暗處偷著瞧。常聽人說尚寧太子溫文儒雅,她雖然也好奇然而從小的教育讓她不敢有那種舉動,只能乖乖呆在閨房裡,聆著耳朵聽隔壁園子的動靜。

  後來祖父喚她去正廳,卻在香園的橋上遇見一個迎面而來的男子。他身著寬逸輕緩的素袍,頭上的髮帶攜風而動,面容長久地保持著一種清淡的笑意。

  她雖不知其身份,但從穿戴侍從來看也是家中的貴客,於是淺淺施禮讓對方先行。擦身而過時,男子卻停下來,說:“你便是瀟湘表妹罷?”

  她先是一怔,隨之恍然明了,委身下拜:“太子殿下萬福。”心境便象被一陣風驀然就攪亂了,自己將來要嫁的就是如此一個男人罷。

  那種對進宮的懵懂模糊一下子就掀開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翻難以言語的喜悅與歡愉。

  哪知,兩人之間的緣分只不過就此一面。

  永慶三十年,胡人利用邪教作亂西域。徐敬帶兵平叛,大勝後躍升為太尉,掌控天下一半兵力。而徐敬的妹妹便是當時頗受聖上徐貴妃,外戚掌兵終有不妥。她常從祖父的話里隱然感到不安。這種不安的演變成了一種牽掛。

  永慶三十一年從正月開始聖上就因風寒而重病,命太子監國。

  四月,有折密報太子意圖謀反,後經查實,聖上收回朝權下旨暫時幽禁太子於府內不得外出。

  五月,皇帝駕崩,且留遺詔傳位予徐貴妃所出之皇九子尚睿。是夜,太子府失火一府上下百餘口無人生還。

  那個男子的一切就此湮沒於世,甚至沒有人敢再提起他的名字。前年再回娘家,在香園拱橋上回憶起他的面容心中也會一悸,俊美如斯的男子即便在天家也是鮮見的。只可惜,一面而已。

  在她還來不及為這段單相思的悲哀結束而惆悵的時候,便聽到了祖父說新帝要立她為後的消息。一個僅僅十三歲就要娶親的皇帝,也許他急需的不是一個妻子而是一種勢力。長在相府的她自然知道這是一筆什麼樣的交易,卻只能低眉斂目,安靜地承受著。

  在花轎鳳輿邁過朱雀門高高的門檻的剎那,又想到幼時聽到的那些預言,終究還是應驗了罷,只不過與期盼中全然不同……

  洞房裡紅紅的燭火透過喜帕形成了一種鋪天蓋地的壓抑。

  卻聽一個腳步走來,站在跟前定了定,便伸手過來。一個宮女急忙提醒道:“皇上,這不能直接用手揭的。”可也遲了,說話間喜帕已經被掀起而後飄然落地。

  她緩緩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少年的笑臉。翹起的唇角掩飾不住嘴裡右邊那顆未脫稚氣的虎牙,帶著種驕傲的神采。

  這個比自己還要年幼四歲的孩子就是要她依附一生的丈夫麼?

  她生平第一次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雖然事先預想過此翻的各種情況,雖然知道他只有十三歲,雖然太后說過不必行房,但是面對他的時候仍然有種尷尬竟似泉涌。

  不知他是否察覺了自己的困窘,側了側頭展顏說道:“你可以叫我尚睿。”

  尚睿。

  成婚十年來她從未以這二字來稱呼過丈夫。即使在心中默默地念過無數次,也沒有把它說出口。將舌頭捲起來,嘴唇一開一閉的兩個音節,像是一句咒語能讓她沉淪於這場交易中,還能讓那個與尚睿有著相似姓名相似容貌的素袍男子唯一一點殘存在自己內心的記憶灰飛湮滅,或許從此就不會再有人記起他了。

  埋首間感覺到掌中尚睿被自己輕握的手指動了一動。她猛然一喜,抹掉淚水抬頭看他。而復甦的跡象不過轉瞬即逝,尚睿依舊舒展眉心,沉沉地睡著,安靜地讓人感覺不到他的鼻息,好象永遠都不會醒來。

  她忽然就升起了一種恐懼。

  怎麼可以。

  她還沒有對他說:我曾經萬般地憎恨過你,憎恨過你的母親。你都還沒有了解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而且你也並不知道,我……

  看著龍榻已經褪去清澀的眉目,她輕嘆一聲起身去推開窗戶。蒼穹下的星月都隱去了光亮,夜幕漆黑的可怕……

  “娘娘,皇上醒了!”皇后剛去偏室換下穿了一夜的衣裳就聽見玉碧急忙來報,一臉喜色。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