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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星誠皺眉搖頭。

  女婿的父親的弟弟,這個親戚敘得著實是遠了些,徐二老爺身無官職,又遠離中樞久矣,久不通消息的一個民間富家翁,他更不會去特地關注。

  “是鹽。”蔣知府壓低了聲音道,“上月末,徐二老爺販鹽回來,被人黑吃了黑,截殺在蘆葦盪里,徐二老爺命大,逃得了性命,但一船本錢全叫人截走了,徐二太太因此天天來鬧,可——本官也沒辦法呀。”

  蔣知府說著,目中閃爍著深意,試圖傳達給於星誠什麼信息。

  不過不用他打這個眼色,於星誠也明白過來了,鹽分官鹽私鹽,正經憑鹽引提官鹽不會用上“黑吃黑”這個詞。

  徐二老爺這是自己乾的就不是正經買賣,吃了虧,還跑府衙來鬧,府衙不把他抓起來論罪就算看在他幾門厲害親戚的份上了,還要替他去申冤,那他就是皇親國戚也沒這麼大臉面。

  蔣知府見他明白,就接著道:“這件事下官本該早與憲台通個氣,只是憲台勤於公事,從沾腳落著揚州地面起,就沒有閒過,下官想著,也是郡王那邊的事要緊,就暫且沒有提起,想等憲台歇息時,再說。”

  他這話也有道理,於星誠是查案欽差,為郡王事降,他作為地方官,迎頭先告訴他你家親戚犯事兒了,跟給於星誠難看似的,得尋個合適的時機,徐徐提上一嘴,既不冒犯,也才顯出他的人情來——徐二太太這麼鬧,他還不治她,可不就算是人情了麼。

  徐二太太傻愣住了,目光來回在於星誠與方寒霄之間轉悠——他們二房一家好多年前就被徐老尚書攆回揚州老家來了,她當年在京時見過於星誠一兩次,但那麼久之前的事,如何還有印象,她早不記得於星誠是何長相了。

  而徐二老爺不在官場,她一個婦人,也沒處打聽官場中事,並不知道有欽差要來的事,陡然瞧見個方寒霄,已是如見紫薇星,因此一頭撞了上去。

  於星誠點點頭,道:“你想的是,本官此來,只為查郡王欽案,一些地方上的事務,本官不會也不便插手,使君秉公辦理便是。”

  蔣知府舒了口氣,笑道:“是,是。”

  欽差下降,滿城官員的皮都是繃緊了的,雖說奉的旨意只是來查延平郡王案的,可誰叫於星誠的官職特殊呢,他要順手查點別的,那也是他職權範圍內的事,揚州府不能說一個“不”字。如今他這打的聽著是官腔,其實是許諾,他不管揚州內務,對蔣知府就是個大大回報了。

  “憲台放心,下官不是那等殘酷之人,徐二老爺遭此厄運,至今病在床上,下官心裡也是有些不忍的,唉。只是一則郡王這裡出了事,下官騰不出手來,二則,實在是不好伸手去管,這要查出點什麼來,誰的臉面上過得去呢。”

  私鹽販子之間的搏鬥其實非常慘烈,黑吃黑毫不稀奇,方老伯爺當年縱橫水上,相當一部分任務就是打擊他們。而不管他們之間打得多麼慘,從來沒有打輸了的告上公堂的,這不是自投羅網麼。這種事,當真只有徐二老爺家幹得出來。

  他們這裡說話,那邊徐二太太終於把於星誠的身份給連想帶猜地蒙了出來,一下激動極了:“是於家老爺?!於家老爺——!”

  她才收拾出來的長輩風範又沒了,跌撞著掉頭就要衝於星誠來,蔣知府哪能讓她碰著欽差,忙攔道:“徐二太太,你冷靜一點,欽差面前,不得無禮!”

  聯親歸聯親,你一個平頭百姓家,還能真這麼跟四品憲官不見外啊。

  於星誠向她一點頭,算見了禮,轉頭向方寒霄道:“鎮海,我需往驛站去,你暫留在此處,聽一聽徐二太太的話,回頭告訴我。”

  方寒霄點頭,示意知道。

  蔣知府好奇地又看一眼方寒霄,邊向徐二太太道:“行了,憲台做了處置,你可別鬧了,憲台身上有要緊公務,耽誤了皇差,本官也不能再寬縱你。”

  能留一個貴人侄女婿說話也是好的,徐二太太冷靜下來,緩和了聲氣道:“哎,我知道了。”

  她又推兒子給於星誠行禮,耽誤了這麼會兒功夫,時辰又更晚了一些,於星誠確實著急,匆匆受了,就領著人往外去了,鄧推官勉強收拾了儀容,連忙跟上去。

  推官廳這裡是官衙,不是敘舊說話的地方,徐二太太就邀著方寒霄往徐家去。

  路上徐二太太嘴沒閒著,絮絮叨叨地,於是方寒霄先明白了,徐二太太其實至今尚不知道府衙里還躺著更厲害的一門親眷,大約是因徐二老爺倒下之後,她一個婦道人家,沒了連通外界消息的渠道,對所有上層消息都是滯後的。延平郡王因迎親至揚州府,在驛站遭遇刺殺,養傷於府衙,這一連串緊著發生的事她都不知道,若知道,只怕她更該把府衙鬧翻了天。

  府衙的人不告訴她,恐怕有些是不知道裡面連著親,而如蔣知府這些知道的,那同時更知道利害,皇親宗室,可不像民間的親眷故交,哪能紆尊降貴講這麼些交情,再說延平郡王還沒有進京完婚,先把他未婚妻的嬸子放到他病床前去鬧一通,郡王才不會覺得蔣知府講親戚情誼,只會覺得他沒眼色沒事找事。

  故此蔣知府由著徐二太太鬧,不敢拿她怎麼樣,卻也對此絕口不提,直到今日徐二太太撞上了遠從京里而來的另兩門親眷。

  方寒霄心裡有數,只怕蔣知府知道差遣來的欽差身份,也有拿徐二太太做個人情的意思,他聽著,也不點破。

  徐家地段好,離府衙沒有多少路程,徐二老爺年初時掛上了隆昌侯的路子,短短几個月,已經翻身發了一筆,把自家本來不錯的老宅又擴了擴,在裡面栽柳引水,弄出一番風景。

  揚州鹽商多,一個比一個富,銀錢多得無處散漫,就喜好折騰這些,以建園林為樂。徐二老爺暫時不到這個境界,但也很努力地要學一學。

  不過,家事再豐美,他如今也消受不著了,蔣知府說的“病在床上”其實是個籠統含蓄,徐二老爺事實上是受了傷,很重的傷。

  一刀從左肩橫過胸腹,直落到右胯,比延平郡王挨的那一刀還兇險。

  他能撿回這條命來,只因為一件事:他胖。

  這半年多來他背靠隆昌侯,隆昌侯懶得與他糾纏,手心裡漏點就夠餵飽了他,他本來中年就有些發福,再一得意,天天酒席不斷,把自己吃得吹了氣般漲起來,直是個行動的肉圓。

  就是這一身肥滿的肉救了他。

  砍殺他的那一刀極是兇狠,落刀處心肝脾肺腎儘是要害,但這一刀入了他皮,入了他肉,硬是沒能砍進他的內臟里。

  徐二老爺當時沉入了水底,但等劫匪將他的人砍殺殆盡,搶走了他的船,他慢悠悠地靠一身肉又浮了上來,飄在蘆葦盪里,等到天明時,為人發現,救了上來。

  很難說他的命是好還是不好,說好吧,鹽一丟就是一船,一丟就是一船,說不好吧,這種要命傷勢,他居然能死里逃出生來,養了十來日,能躺在床上哼哼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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