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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時英愣了片刻,咂咂嘴道:“他這回算是如願了,被他這麼一打,西北至少五十年沒有戰事了,在他這一輩和我這一輩朝廷都不會動兵了。”

  兄妹兩靜默了一會,霍時英忽然想起來又問:“誒,羌人沒派人來和談?”

  “來了,人家本來在潁昌府一敗,新王剛一繼位就派信使來議和的,但他把來使殺了,然後就帶人殺出關去了,就因為這事他已經被人參了。”

  霍時英緩緩道:“是要打的,把他們徹底打趴下了條件才好由我們開,這次來使跟著來了嗎?”

  “沒有,是跟在後面來的,說是還有半個月進京。”

  “知道是誰參的他嗎?”

  “御史台的童之周,原先在揚州做過道台,韓林軒在揚州做了十年太守,兩人共事過十多年。”

  霍時嘉點到即止,霍時英低頭皺眉,半晌無語,霍時嘉看她兩眼問道:“可是有什麼緣故?”

  霍時英回看他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皇上對他的請辭可說了什麼?”

  “倒是沒有說什麼,只是說稍後再議,一概挽留的話都不曾說。”

  霍時英沉吟:“這稍後再議怕是就是同意了,這樣也好,最近王壽庭帶著人去了潁昌府借著這次安置流民,從新整合戶籍的機會,又開始始推行他的地丁合一之制,看那意思是要在三州先推行,然後延伸至全國,焦閣老說他行此事時機倒是對的,但成事卻難的很。朝中上下被這次大勝掩蓋著,表面上是一片歡騰,其實下面正暗流涌動,霍家軍功顯赫,在軍中關係盤根錯節,還有十二萬涼州邊軍,皇帝不能動我們家,但父親開戰之前在三洲搶糧,還有這次瞞報軍情,私自出關一戰,都會受人以權柄,會有人拿他出來做文章逼皇上廢止地丁合一的推行。”霍時英稍一停頓又道:“父親倒是看得很清楚的,他這一退給了皇上一個台階下,他自己遠離了是非,也保全了自己,就是……他這以後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的,我們家可能也躲不過攀高踩低之輩的落井下石之事。”

  霍時嘉靜靜的聽霍時英說完,然後回頭看向他身後王府大門上高高懸掛的越王府的匾額,片刻後他轉過身來再看向霍時英道:“我裕王府是自本朝開國百年來唯一的異姓封王,歷經五代,嫡傳一系子孫代代鎮守邊關,不曾出過淪喪敗德之輩,我輩雖不貪戀這富貴,但家門不能敗落了,我雖疼你但霍家的這一代只能靠你了。”

  霍時嘉話語裡帶著鏗鏘之意,霍時英也回頭看莊嚴巍峨的府門上高懸的匾額,仿佛在燈火下看見她爺爺正笑眯眯的望著她,她轉身低下頭輕聲道:“我知道。”

  兄妹皆是沉默,王府門前氣氛肅穆,待到酉時三刻之時,遠處的終於傳來馬蹄之聲,聲音漸隆,三十六騎列隊小跑而來,蹄聲雜亂而不見倉促,眾人翹首望向來路。

  馬蹄踏在石板路上,隆隆而來,終於在轉彎處黑甲紅襟親衛兵踱馬而來,帶著鏗鏘的金屬撞擊之聲闖入人們的視線,周通率眾僕役跪拜階前,霍時嘉舉手過頭彎腰低頭行參拜之禮。

  唯有霍時英直挺挺的站著,看著四隊九列親衛騎簇擁著中間的霍真緩緩來到跟前,顯得尤為突兀。

  眾親衛來到府門前,豁然從中間散開,讓出中間的霍真一直策馬行至階下,一陣金屬撞擊之聲,三十六親衛隨霍真下馬。

  霍真一身魚鱗金甲,頭戴金盔,面色灰白,嘴唇沒有血色,一臉病容,他最先去看霍時英然後咧嘴就笑起來,他說:“英,爹回來啦。”

  父女兩階上階下對望著,霍真笑眯眯的,霍時英看著他那樣不知怎麼就想起,當時在盧龍寨的時候霍真騎在高頭大馬上也是這麼賤兮兮的跟她說:“時英,最後一仗了,打完了爹帶你回家。”

  霍時英眼眶有點熱,今時今地他們真的都回來了,霍真走上台階看見霍時嘉就笑不出來了。

  “恭迎父親回府。”霍時嘉彎著腰,霍真伸手扶起他,很尷尬的樣子,霍時英看出他幾乎都要撓頭了。

  “時嘉最近身體如何?”霍真乾乾的問了一句。

  霍時嘉又彎腰:“兒子身體無礙,倒是不知父親傷勢如何?”

  霍真咧嘴一笑,拍拍霍時嘉的肩膀沒說話,繞開他走到大門口忽然站住雙臂展開,吼了一聲:“解甲!”

  霍時英就知道他要出么蛾子的,好笑的看著他,自有人上來給霍真解衣除甲,隨著鎧甲離身他拉長了腔吆喝著道:“解甲歸田咯!”吼完了扭頭朝霍時英笑:“今晚吃火鍋。”霍時英終於無奈的笑了出來。

  霍真在門口得瑟完,被一幫仆傭簇擁著進了內宅,老太太早在錦華堂正裝等的心焦,被打發到前院打聽的丫頭差點沒跑斷了腿,等到霍真真的一腳踏進來,老太太看見他大紅色的官袍上都掩蓋不住胸前那片暗紅色的血跡,尖利的大叫一聲:“我的兒啊!”一把抱住霍真嚎啕大哭了起來。

  老太太大哭,屋子裡一下子就亂糟糟的,那個中年美婦帶著一幫丫頭婆子圍著兩人,七嘴八舌的勸著,老太太誰的也不聽抱著霍真死不撒手哇哇的哭,哭著哭著就開始罵上霍真他爹了:“霍董震啊,你一輩子是精忠報國了,我給你守了一輩活寡,臨了還把我兒子也拉到西北去了,給我弄成這樣回來,你是要絕我的後啊,你沒良心啊。”老太太聲淚俱下,哭得悲慘,就是說的話有些不像話了,霍真想從他娘懷裡掙出來,可老太太死不撒手,他又不敢真的掙,最後彎著腰被老太太摟著腦袋,弄出一頭汗來,樣子太狼狽了。

  屋裡被一幫女人折騰的亂翻了天,老太太哭那女子帶著一幫丫頭婆子也哭,嚎啕的哭聲都快把房頂掀翻了,唯一沒動靜的一角是王妃那裡,王妃在偏角的太師椅上坐著,淡淡的看著也不吭聲,霍時英和霍時嘉跟著進門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動作一致的低頭垂手找了個角落站著,誰也不吭聲。

  鬧騰了有半刻鐘,被一群女人圍著的霍真終於忍不住了,就聽他在人群里慘嚎一聲:“哎呀!疼死我了。”他這一聲就跟靈藥似的,屋子裡的哭聲嗖的一下沒了。

  老太太的的哭聲嘎然一止,低頭一看霍真都被她憋得快喘不上氣來了,趕緊鬆開了,忙一疊聲的問:“我的兒,可怎麼著了?快找大夫來看看。”

  霍真直起身,大喘了一口氣才無奈的道:“母親啊,我沒什麼事,您老好好的坐著,讓兒子給您請個安行不?等兒子給您行完禮,咱晚上吃火鍋啊。”

  老太太一下子訥訥的,被人攙著回到榻上坐好,霍真又跪下規規矩矩的行了大禮請安,折騰完一番,屋裡總算是安靜了,等霍真起身王妃才走過來,緩緩的屈膝一福道:“恭迎王爺回府,妾身有禮了。”

  尷尬的神色在霍真臉上一閃,他一手托起王妃:“不必多禮啦,這些年對不住了。”霍真的語氣帶著貨真價實的歉意,可惜王妃只是笑笑,就轉身站到了一邊去了,根本沒接他的話茬。

  等到各人都坐定了,丫頭上來給他們奉茶,那中年美婦在屋內來回穿梭指派下人,儼然一副當家媳婦的做派,眾人都不吭聲,唯有霍真看了兩眼忽然問道:“你誰啊?”

  一屋子寂靜,老太太愣住,剩下所有的人都低頭喝茶裝沒聽見,那婦人本來正從丫頭端著的茶盤上端茶來要上給霍真的,扭著的腰身就那麼僵在那裡待轉過臉來一臉的羞憤和難堪,臉上紅的能滴下血來,她屈膝一福,仰著臉,眼裡含上一汪淚水,楚楚可憐的樣子:“王爺我是嫣紅啊。”

  霍真毫不掩飾眼裡的厭惡皺著眉又來了一句:“嫣紅是誰?”

  剛才還神采飛揚的婦人深深的垂下頭,霍真也不叫她起身,直接從丫頭托著的茶盤上拿過茶碗慢條斯理的低頭喝了一口,屋裡一下子靜悄悄的沒人站出來說一句,直到僵持了片刻,王妃才在一旁開口道:“她是七妹,你的七房,趙姨娘。”

  霍真這才叩了茶碗,靠進椅背里望著屈膝在那裡的女子道:“既是姨娘,沒得召喚你在這裡做什麼?”

  叫嫣紅的婦人囁嚅著道:“我是來伺候老太太的。”

  霍真嗤笑:“王妃在此,你倒是會喧賓奪主了,剛才我一進來,看你呼三喝四的我還以為我三年不歸家,我老婆換人了吶?”

  屋裡的空氣瞬間如壓上了一層棉被,一下子沉悶起來,老太太在上守乾咳一聲,霍真動都不動,就看著嫣紅,霍時英和霍時浩對望了一眼一起低頭看擺在腿上的雙手,最後還是王妃開了口,她對著嫣紅道:“嫣紅妹子,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著吧。”

  嫣紅又福了一福,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的出去了,霍真這才默不吭聲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算是把這一茬揭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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