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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行出半里路,一直閉目靠在車壁上的霍時英忽然大喝一聲:“停車。”沒等馬車挺穩,她就從車裡飛竄出去,蹲在路邊翻江倒海的吐了起來。

  小六和一個長隨帶著車夫飛快的圍攏過去,紙糊的燈籠下霍時英的臉蒼白如紙,汗水從額頭到臉頰淌出一道道水痕,她的胃部痙攣帶的全身都是一抽一抽的,晚上在皇宮裡吃的東西一點不剩的都吐了個乾淨,小六嚇得“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扶著霍時英的一隻袖子,嘴裡打著哆嗦:“將,將軍這可如何是好,我,我們回府,請大夫,宮裡,宮裡的御醫不能請,對了,可以讓世子遞帖子去歐陽家,他家老太爺是退下來的醫政,世子請肯定能請動的。”

  小六想偏了,生為豪門世家的家生子,還是能觸及到一點政治的邊邊角角的,不是沒有聽到過野史或謠傳,某大臣,被招入宮,一頓賜宴回來,半夜忽然吐血不止暴病而亡。

  小六站起來就想去叫人,被霍時英一把拉住,然後從他袖子裡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說了一句:“回府。”

  遠處的皇宮,在夜幕下如盤伏的巨獸,看著有些猙獰,霍時英站在馬車前回頭看了片刻,毅然轉身蹬車而去。

  裕王府在黑夜下也重重縱深,不知深達幾何,霍時英站在王府門口,遲遲沒有邁步走進去的意思,直到更鼓聲聲傳來她才忽然如驚醒一般回過神,走了進去,跨過門檻的時候她心裡想的是:“其實她不愛權勢,可是從來卻沒有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回到傾華院已經是亥時中了,梳洗完霍時英開始在燈下寫奏摺,不到半刻中的功夫霍時嘉過來了,霍時英披著外袍披散著頭髮,就坐在燈下也沒起身迎接。看見霍時嘉扶著丫頭的手,拄著拐杖進來抬頭叫了一聲:“二哥。”聲音里充滿疲憊。

  霍時嘉進來,被僕人簇擁到太師椅上坐好又圍好毯子,才揮手讓人都退了出去。

  霍時英從他進來招呼了一聲,就又低頭繼續寫她的,直到所有人都出去了,霍時嘉皺著眉頭問她:“聽說你今晚上回來的路上吐了?”

  霍時英手裡的筆就是一頓,答道:“是。”霍時嘉這麼快得到消息也正常,就是小六不說,那兩個車夫和長隨也是會告訴他的。

  “可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霍時嘉繼續問。

  霍時英握著筆抬頭就朝他笑了笑:“宮裡哪裡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入口,是我自己太緊張了的緣故。”說完她又低下了頭。

  霍時嘉就那麼看著她,燈火下她運筆從容,眉目寬舒,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霍時嘉把頭扭到一旁,然後緩緩的推開了他身旁的一扇窗戶,窗外夜露更深,僅見院子裡景物的點點輪廓,一陣陣夜風灌進來,霍時英抬頭看了他一眼也沒管他。

  要說他們兄妹可能是這霍家最能稍微了解彼此的人了,就像霍時英知道其實霍時嘉最為喜歡自由,痛恨別人以為他好的名義管束他,所以有時候明知他的一些任性行為會危害到自己她也從來不說什麼。

  而霍時嘉也隱隱有點明白其實霍時英此生的追求並非朝野,權勢,但他們又都能如何,誰活在這世上是能夠隨心所欲的,小時候見她疲憊失意還能把她摟在懷裡安慰一番,可她現在長大了,長得就跟一棵挺拔蔥鬱的小樹一樣,他想安慰也無從安慰起。

  兄妹倆,一個坐在窗前望著外面,一個坐在桌旁的燈下聚精會神的寫奏摺,誰也沒有說話,很久後才聽霍時嘉忽然道:“可是明日就要走了?”

  霍時英拿起寫好的摺子,在燈下端詳著,吹了吹墨跡回道:“是啊,明日到兵部遞了摺子,辦了文書就要走了。”說完她起身走過去,伸手把窗戶關了起來。

  霍時嘉站起來就要走,霍時英順手給他裹了裹身上的裘皮大麾道:“好好保重,不要老是生病。”

  霍時嘉揮開了她的手,自己往門口走去,霍時英站在原地目送他,霍時嘉到了門口,背著她忽然說:“時英,我老是覺得你不是霍家的人,早晚有一天你都會走的。”說完他也不等霍時英回話,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沒人給霍時英帶上門,一陣冷風吹到她的身上,撩起她長長的頭髮,地上的剪影形單影隻。

  第二日清晨霍時英就到兵部遞了摺子,辦好了文書,回到王府,王妃在榮壯堂設宴給她踐行,霍時嘉一家也在座,吃過午飯一行人又把她送出了王府。

  老夫人始終沒露面,就是霍時英去給她辭行也被攔在了外面,倒是收拾了一大車給霍真的東西,讓霍時英帶到揚州去,霍時英是不可能跟著這一車東西走的,她帶著小六先快馬先行,這車東西自有人壓著慢慢跟來。

  王妃成年累月難出一趟自己的院子,今日卻把霍時英一直送到王府的大門口,燕朝的深閨女子出個大門其實是不容易的,但就是這樣她也只是站在那裡冷淡的對霍時英說了一句:“多多保重。”再無其他,既不殷殷叮囑,也不傷感抹淚什麼的。

  霍時英其實挺喜歡她這種性格的,她一撩袍角在這位貴婦人面前埋頭跪下道:“多謝母親關心,時英此去望母親也能放開心境,好好保重身體,二哥身體不好,宜哥兒還小,這府里要您做主的地方還多了。”這偌大一個王府,真正當家作主的常年在外,剩下的老的老,病的病,也真是愁人的很,霍時英也就是看王妃是個真正的明白人,才把話說的這樣的明白罷了。

  王妃垂首望著這個如男人一般挺拔的跪在她面前的女子,微風吹動她的羅裙,她最終發出的是一聲嘆息,她和霍真夫妻三十載,現在卻連一句話都不捎給他,可見已經被他傷心到了何種地步,有些事情霍時英即使是有心也是無力的。

  輪到霍時嘉的時候,他卻抽冷子一手杖抽到霍時英的脊背上,狠狠的說了一聲:“活著,回來。”

  霍時英朝他笑笑,沒說話,低頭摸摸宜哥兒的頭,又朝龔氏拱拱手,一轉身上馬飛馳而去。

  04

  連著兩日快馬加鞭的趕路,回到揚州這天,陰沉了幾天的天氣難得放晴了,冬日的陽光總是珍貴的尤其是在cháo濕江南之地,離著江邊軍營五十里外隔著一座不高的山頭,有一大片平整開闊的地勢,老遠就能聽見那裡傳來奔馬呼喝之聲,聽見那聲音,霍時英打馬而去,那身姿在光暈下終見到幾分飛揚的神采。

  轉過山坳處,面前豁然開朗,這裡本是上百畝望不到邊際的上等耕地,霍真霸道的徵用來做了練兵場,兩對騎兵正在廝殺,已經到了混戰的階段,看場面約有四五千人,地上泥塊飛濺,天空白灰飛揚,馬嘶人揚,不見血流成河可空氣中的殺戮之氣也不弱與真正的殺場。

  對壘的兩軍,一方穿著正規的涼州軍服,軍容肅然,一方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破棉襖,爛長衫,穿什麼的都有,但他們騎得卻都是西域的異族馬種,高頭大馬,手裡拿的的長刀是木頭的,刀尖處都裹著一個小布囊,裡面裝的是石灰。

  兩方傳遞號令的,涼州軍用的是傳統的戰鼓,而衣衫破爛的一方用的是一種尖銳的哨聲,那哨聲尖利異常,雖其實不足卻能蓋過場上的所有聲音,哨聲一直不停,中間連換氣的空隙都不曾有,傳遞的只有一個口令:“進攻!進攻!進攻!”

  霍時英到的時候,兩方正陷入對抗,場面混亂一時看不出什麼來,涼州軍三次進攻戰鼓過後,戰場上開始初現端倪,涼州軍的鼓聲一變,兩側翼開始分散從兩邊包抄,而衣服破爛不是正規軍的這一方,卻是只有一個號令:“衝鋒!衝鋒!衝鋒!”一時白灰沖天而起,戰場上空被染成了白蒙蒙的一片,終於,非正規軍的一方,一直以燕陣發起衝鋒的燕頭如一把錐子一樣,悍然在涼州軍的包圍圈撕開了一個裂口,雁陣沖了出去,隨後哨聲一變,前隊變後隊,收攏陣型,依然是雁陣,依然是:“衝鋒!衝鋒!再衝鋒!” 又悍然的殺了回來,如此五次涼州軍終於被衝擊的七零八落,潰不成軍。此時哨聲又是一變,雁陣兩翼調轉馬頭形成一個圍攻之勢,把團團轉的涼州軍圍在中間,圍而不攻,非正規軍完勝。

  霍時英勒馬站在一個小土坡上,看了一個時辰,嘴角微微的牽動出一個笑容。

  兩軍開始整隊,點馬匹和人身上的石灰點,其實這不太公平,涼州軍那方自然是不服,但是他們在戰略上確實是輸了,而非正規軍這邊卻沒有一個人去掙輸贏,校場邊有幾對小兵抬來了晚飯,一桶桶的肉和大餅饅頭,沒有限量的供應,這就是這些非正規軍贏了這場對抗的獎賞,當然相對的他們如果輸了那麼所有人就都要餓一晚上肚子就是了。

  一匹高頭大馬,從校場的另外一頭,奔馳著向霍時英的方向而來,馮崢在丈許開外熟練的勒住韁繩,身下的馬堪堪跺了兩步就定住了身形:“霍將軍!”他遠遠的向霍時英拱手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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