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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啞女的口型,納香自憐的嘆息,“刺的時候當然痛極了,又不能動,紋匠的脾氣很差,好在熬過來了。”

  理好衣服,納香又囑咐了她幾句,“教中規矩多,如今你不必再勞作,衣食自有人送過來,你不會說話,不要在殿中亂走,以免誤犯了什麼錯。”

  夷香照例點頭,納香拔下一朵花,替她簪在耳畔,滿足的笑起來。

  汗淋淋的脊背呈現出古銅色,赤魃矯健的線條充滿張力,身上紋的猛shòu仿佛要騰躍而起,他連衣服都未脫,在野外幽林發泄著燥動yù望。

  這本是一場心血來cháo的打獵,赤魃忽然起了興致,與新寵的女奴幕天席地,百無禁忌。納香伏在樹幹上,嬌柔的身體極力逢迎,讓赤魃yù望更熾,忽然他的動作停了。

  一個身裹粗布的人從林外移近,越來越顯出詭異,他的皮膚呈現一種不詳的冷灰,每一步僵硬而木訥,仿佛被無形的提線操控的木偶。

  等終於看清對方的臉容,納香忍不住驚悸的尖叫起來,只見那人神氣木然,眼角裂開卻不見血,臉肌僵化半潰,將腐未腐,完全不似活人。

  更可怕的是這活屍般的人居然還能開口,一字一頓宛如木雕,“乘-huáng-大-人-邀-您-至-神-殿-議-事。”

  赤魃當然也看見了,被攪得興致全無,極度不快的罵了一句,隨意整好衣服跨上馬背。

  納香花容失色,“大人——”

  赤魃存了火氣,話語不甚耐煩,“這是乘huáng搞出來的藥人,不會把你怎樣,我先去議事,你自己回去。”

  他一揮鞭毫不戀棧的走了,納香一身赤1裸,旁邊又是個不人不鬼的東西,山風一吹寒慄頓起,眼看這藥人轉頭望過來,空dòng的眸子流下了一縷血,禁不住迸出一聲尖叫,抱上衣服連滾帶爬的跑出了野林。

  山林離赤魃的石殿甚遠,納香走得香汗淋漓,髮髻也散了,雙足酸痛yù折,總算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她筋疲力盡的在廊下歇了一歇,聽見轉角兩個女奴在閒談。

  一名年齡較長的女奴道,“——看不慣那副賤樣,赤魃大人貪新鮮玩了幾天,她就得意起來,也不看自己的身份。”

  另一名年輕女奴道,“赤魃護法不是一直戀慕聖女?怎麼讓她得了甜頭。”

  年長的女奴顯然知道更多,“大人魅力無窮,時常惹得聖女妒忌,聽說前些日子又起了爭執,可巧被這賤奴趁虛而入。”

  年輕的女奴恍然,“這樣說來她風光不了幾天,等聖女回心轉意,哪還有她的機會。”

  年長的女奴嘖了一聲,“可不是,其實親近赤魃大人就等於得罪聖女,從來沒有好下場,誰知道怎麼時候就被扔進蠱池。”

  年輕的女奴幸災樂禍,“她可真是蠢,我若是她連覺都睡不著,哪還樂得起來。”

  年長的女奴譏嘲,“她還把那個啞巴族妹一起弄來,想姐妹倆一起迷惑大人,也不看看啞巴長得那樣黑,哪是大人瞧得上的。”

  惡毒的話語聽得納香如墜冰窟,一陣陣的悚恐。她以為自己是幸運的得了寵愛,往日盛氣凌人的血侍也變為唯唯諾諾的恭敬,誰知私底竟是這樣的惡語。她一片慌悸,顫抖的險些站不住,偌大的神教全是一張張惡意的面孔。納香撐住搖搖yù墜的身體,qiáng迫自己去找夷香,儘管夷香一無是處,卻是這可怕的神教中唯一能讓她安心的人。

  偏偏夷香不在,空dàngdàng的屋子宛如最後一擊,讓納香徹底崩潰。她在屋子裡崩潰的叫喊,衝出去尋了兩個路過的奴隸詢問,得不到任何有用的回答。她變得歇斯底里,狠狠的抽奴隸的耳光,將所有憤怒和恐懼發泄出來,宛如一個瘋子。

  那兩個女奴哪裡敢反抗,納香看著對方的臉紅腫起來,眼淚迸出,神qíng乞憐而畏懼,心裡生出一種狠毒的快意。然而這還不夠,受人譏笑和冷嘲帶來的憎怒吞沒了理智,驅使她拎起鐵刷劈頭蓋臉的抽過去,她要用這兩人的血來洗刷所受的恥辱。

  忽然有人抱住她奪下了鐵刷,那雙手臂纖細微黑,屬於納香熟悉的啞女,卻有從未覺察的力量,全然掙不開。

  或許是夷香示意了什麼,兩個被打的奴隸連滾帶爬的跑走了。

  納香被拖入屋內,她的qíng緒依然激動,不甘心的爆罵與廝扭,仿佛世上的一切都成了仇敵。無論她又捶又咬,甚至將夷香的手臂掐得紅紫,啞女也沒有半點聲音,只是安靜的摟著她。

  納香漸漸力竭,忽而抽抽嗒嗒的哭起來,漂亮的眼睛腫了,氣力也在哭鬧中耗盡,她又成了一個惶恐的村女,忍不住對著夷香啜泣,語無倫次的傾訴。

  “夷香,我好害怕,赤魃大人根本不在意我,等厭倦了就會把我扔去餵蛇蟲。”

  “她們都在看笑話,等我什麼時候死。”

  “我的腳好痛,走了好久,他竟然就那樣扔下我和可怕的行屍在一起。”

  “他愛的是聖女,我僅是一個奴隸,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我以為他至少有些喜歡,原來全是假的,我做了一場可笑的夢,夷香,你根本想像不出我的心qíng。”

  “夷香,我該怎麼辦。”

  夷香沒有回答,眼眸如鬼魂一般沉寂,或許她什麼也沒聽懂,畢竟連這個名字也不屬於她。她僅是絞了濕巾替她拭洗臉龐和手足,找出傷藥敷塗她被糙葉劃破的小腿。

  納香依著這個比自己更卑微的人,仿佛被一種沉默的力量安撫,散去了狂燥不安的qíng緒,只剩沮喪絕望的訴語。“夷香,我好想回寨子裡去,阿媽一定也很想我,可是我們再也出不去了。”

  ☆、贈金蛇

  赤魃策馬穿過的路徑,所有奴隸紛紛跪下來誠惶誠恐的伏拜,他根本不予理會,像一陣風橫掠而過,直至神殿外才跳下馬,疾步走了進去。

  教主的王座依然空dàng,下方置著四張椅子。

  讓他又愛又恨的阿蘭朵坐在上首,嬌美的身形挺直,俏顏看見他後明顯的沉下來。

  在她對面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褐布纏頭的老人,額頭溝壑縱橫,眉頭郁然深蹙,仿佛心事重重。他的手比常人粗大,指節青黑,像一個低賤的農人,然而教中誰也不敢小視這一雙手。阿蘭朵曾親眼見到這手按在人身,不到半刻,那人五官溢出黑血,死時骨頭已蝕如爛藤。

  另一張椅上坐著一個身形高挺的男人,他戴著一張奇特的銀面具,完全覆住了臉容。昭越氣候濕熱,人們多半衣著□□,他卻從頭到腳籠著一襲寬大的黑衣。唯一露在外面的耳頸,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蒼白,看起來異常冰冷。

  老人第一個說話,“赤魃,你總是來得最遲。”

  “誰知道要突然議事。”赤魃不以為然,在阿蘭朵身邊的空位坐下,望了一眼銀面具的男子。“以後別用藥屍找我,噁心的很。”

  阿蘭朵冷笑一聲,“你去向不定,又從不告知下人,若不是乘huáng大人有法子,誰尋得到你。”

  赤魃看她俏面冷橫,本來有氣,心念一轉又邪邪一笑,“是我不對,新近得的女奴還有幾分滋味,被打斷了難免不太舒慡,說錯了話。”

  阿蘭朵如何聽不出他在炫示,嬌容越發難看,“三位護法只有你最張狂,什麼都不放在眼中,是不是看阿娘久未出關,就將自己當做教主了。”

  神教規矩極大,尊卑不可逾,這一句扣上來,縱是赤魃也變了神色,“阿蘭朵,教主閉關期間滅黑夷,平惡水部,哪一樁不是我親力而為,你這般污我是什麼意思,你瞧不得我,我就避遠一些,難道連這也犯了你。”

  阿蘭朵被他一窒火氣更旺,但也明白自己失言,見旁人一聲不出,再吵下去有害無益,硬生生qiáng抑了話語。

  老人這時方咳了一聲。“好了,這一次聚議是為中原人的事,不要扯太遠。”

  氣沖沖的怒顏另有一番嫵媚,赤魃隔了一陣也頗有些心癢,捨不得再斗口,就坡下驢,“依滅蒙大人議事,中原人如何?還有不長眼的蠻子敢來?”

  滅蒙天生的老相,神色總似沉鬱愁苦,“有個王侯之子犯了大罪,他逃到昭越,希望能獲神教之助,免於回去受刑。”

  這倒是一個意外,赤魃嘖了一聲,“中原人自己作亂,居然想仰仗神教來庇護,真是稀罕。可惜打錯了算盤,誰有興致管他的死活,叫他滾出西南。”

  滅蒙做了一個手勢,兩名壯奴抬著一個檀木托盤上前,揭去覆在盤上的障布,萬道金光耀目而出。

  一尊高過兩尺,足金鑄成的黑翼蛇神出現在眾人眼前,通體金光流燦,典雅厚重,雙翼伸展,威勢十足,無論是形態或金子的份量都足堪為至寶。

  昭越盛產銀礦和寶石,金子卻是少見,這尊神像精緻輝煌,寶光四she,幾乎讓人立時想據為已有。阿蘭朵不由自主的睜大美眸,一身的銀飾被襯得暗淡無光。

  赤魃也驚住了,他托起金像一掂,沉甸甸的份量讓他禁不住脫口,“好傢夥,怕有百斤。”

  戴面具的乘huáng注視了半晌,第一次開口,他的聲音又僵又冷,聽得人發悚,“我們與中原人向來不睦,這件事來得太過突然。”

  阿蘭朵看得心醉神迷,忍不住贊道,“太美了,竟然是黑神的金像,足可做本教的鎮教之寶。”

  滅蒙是最早看過金像的人,反應沉穩得多,“這是其中之一,那位中原人說為了表示誠意先送過來,還有一大批寶物,如果我們應允再當面奉上。”

  赤魃明顯興奮起來。

  乘huáng戴著銀面具不顯神色,話語更為陰沉,“他想要神教做什麼。”

  滅蒙的話語不緊不慢,“據說他犯的罪甚重,皇帝派了多位暗使捉拿,他想入教躲避。”

  阿蘭朵從金像上抬起眼,愕然道,“僅僅如此?讓他入教就可以得到寶物?”

  滅蒙點了點頭,“此事尚無先例,必須我等共同商議。”

  赤魃已然動了心,當先道,“既是如此,隨便找一處寨子安置,萬一有追殺的過來,本教允諾保護就是。”

  滅蒙脊背微佝,雙眉蹙起,“他認為中原皇帝的暗使厲害,唯有神教是安全之所,又怕我們拿了huáng金不守信,堅持要在教內獲得庇護。”

  赤魃嗤了一聲,神qíng驕傲又輕蔑,“中原人果然膽小如鼠,生性這般懦弱。”

  乘huáng不為huáng金所動,反而多了置疑,“中原人狡詐,或許有什麼陰謀。”

  赤魃不以為然,氣勢昂揚,“能生什麼禍事,進了昭越,這些人的生死盡在本教掌中。”

  阿蘭朵仍在賞玩神像,對huáng金越看越愛,一條肋生血翼的金色小蛇從她袖中溜出,在神像上好奇的遊走,阿蘭朵歡喜的搔了搔蛇身,“你也喜歡金子?”

  這隻金色的小蛇在血翼神教被視為黑神後裔,極獲尊祟,滅蒙難得的笑了一下,“聖蛇有靈,這神像與它如此相似,自有感應。”

  乘huáng挑起障布甩過去覆住金像,金蛇從布中游出來,對著乘huáng噝噝的吐息,顯露出威懾之意,似乎相當不滿。

  “不要被一塊破爛金子迷了眼。”乘huáng冷冷道,“一出手就以重利相誘,誰知道是何等用心。”

  阿蘭朵被掃了興致,生出幾分不快,不過乘huáng脾氣怪,又兼祭司一職掌管神潭,不宜貿然得罪,她冷著俏顏將金色小蛇收回了細腕。

  赤魃天生悍勇好戰,一不順耳就全無顧忌的嘲笑,“莫不是你在殿裡躲久了,什麼都怕得慌?不過是幾個中原人,又不是軍隊,入了教想搗鬼等於自尋死路,要殺要剮輕而易舉,能弄出什麼花樣。”

  阿蘭朵本來對赤魃怨氣猶存,聽得這幾句,倒覺得他比陰陽怪氣的乘huáng還是更為順眼一些,秋波掠了一眼,櫻唇半翹不翹,平添三分嬌俏。

  赤魃瞧見阿蘭朵的模樣,越發激起了男人的得意,氣勢更盛。“一窩老鼠掏不垮山樑,一馱黑泥渾不了清河,你喜歡搗弄藥人,大不等人進來細細的查,有問題就扔進神潭煉成傀儡,也免了你提心弔膽。”

  滅蒙點了點頭,“赤魃說的有理,再jian狡也是在我們的地頭上,料想也翻不起大làng。”

  乘huáng見三人主意已定,不再多言,冷哼一聲離座而去。

  山中最冷僻的一座石殿正是乘huáng的居所,倚山而建,一條路少有僕役,形同教中禁地。

  外沿是一叢叢的藥圃,生著各種奇異的藥糙,籬邊攀著暗綠色的藤,藤上棲著一種細小的毒峰,對每一個擅入者毫不留qíng。

  澆園和掘地的是一個個僵硬的藥人,潰爛的肌膚上布滿斑點,木訥的執行最簡單的命令。

  藥圃側方是一排竹屋,十餘個大得驚人的陶瓮覆著木蓋,裡面傳來令人牙酸的沙響,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動,屋角的鐵籠里鎖著五六個氣息奄奄的奴隸。僅有的兩名啞仆在曬碾藥材,見乘huáng行過,惶恐的跪拜迎接。

  乘huáng根本不予理會,徑直走入了石殿。

  他的石殿與旁人不同,以黑色巨石砌成,高遠而雄偉。前殿的窗子極高,接近穹頂,投下一排狹長的光柱,映出了殿心。殿心正中是一個形狀不規則的大池子,盛著粘稠的暗紅色漿液,氤氳的漿氣宛如薄蒙蒙的霧,籠在池上聚而不散,氣味似腥非腥,似甜非甜,說不出的古怪,聞久了便覺眩暈。

  乘huáng全然不受影響,他扳動機關,隨著軋軋的傳動,從漿液中扯出了三五個被鐵索綁成一串的人,只見那些人肌ròu極壯,神qíng木然,恍如失去了靈魂的傀儡。

  他指尖一抬,一道銳勁迸出,dòng穿了其中一人的手掌。被擊傷的人抬起頭,面目僵麻,目光渙散,傷口不見半點血,一臂揮過來,乘huáng一閃,落空的一掌擊在地上,磚面登時迸裂如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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