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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第二擊,乘huáng袖尾一拂機關轉動,幾個人再度被牽入池中,血色漿液無聲的吞沒了一切。

  聽見聲音,有人從後殿行出來,正是朱厭,少年的臉龐有種百無聊賴的散漫,“議得如何?”

  乘huáng緩步走入後殿,直到進了自己的房間才冷聲道,“赤魃那個傻瓜,看見huáng金就忘了腦子,遲早惹來大禍。”

  朱厭起了三分興趣,“哪來的huáng金,中原人送的?”

  銀面具泛著冰冷的光,透出乘huáng僵淡的話語,“不錯,只怕是個釣餌,滅蒙那老東西分明是別有用心,話里話外的引誘,可笑赤魃一無所覺,居然遂了他的意,讓中原人入教。”

  朱厭歪在竹椅上毫不意外,“他和阿蘭朵一樣沒腦子,正是一對蠢貨。”

  面具上的眼dòng黝黑,乘huáng摩挲著一把藥尺,“阿蘭朵再過不久就要正式即位,老東西大概也急了。”

  朱厭現出嘲諷,“他又打不過赤魃,要是能在赤魃的眼皮底下將阿蘭朵殺了,也算有本事。”

  乘huáng默然不語,朱厭身形一仰,晃得竹椅前後搖擺,“管他們誰贏,我都不會好過,滅蒙勝了肯定會殺掉我,若是阿蘭朵當了教主,我大概要天天挨鞭子。”

  乘huáng冷冷道,“你何必去招惹她,憑你的口舌,討好兩句又有何難。”

  朱厭撈起一根竹棍,挑弄籠中的竹鼠,哼道,“因為她太蠢,我瞧不上,何況她也瞧不上我。”

  乘huáng的銀面具一閃,倒也沒有再斥責。

  “別看我和她同是一個娘,我有一半中原奴隸的血,平白就比人賤。要不是阿娘讓你護著我,怕是早死了。”大約心裡終有些不快,朱厭將毛團般的竹鼠戳得東躲西跳之後,他扔下竹棍換了話題,“乘huáng,赤魃和滅蒙都有野心,你呢?忠於阿娘的話,守著神潭什麼也不插手,不怕到頭來不得好死?”

  乘huáng從匣中拎出一條粗壯的蜈蚣,丟入一枚圓肚蠍罐,看著蠍蜈搏殺,蟲殼錯動,良久才蓋上罐子,沉默的一言不發。

  ☆、碾作塵

  赤魃寵愛的衰減,比納香所害怕的來得更快。

  他與阿蘭若緩和了幾天又吵翻了,隨後看上另一個可愛的女奴,轉眼將舊人拋在腦後。

  見著赤魃日日摟著新寵玩樂,納香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嫉妒任性,唯有默默的抑下怨恨,那些初時畢恭畢敬的血侍已然開始當面嘲諷,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真正慌亂起來。

  赤魃勇武好色,隨心肆yù,卻從不曾聽聞他有子嗣。周圍的人群又充滿敵意,讓納香無從打聽,忍了月余,眼看腰身漸起,她終於選了一個日子,趁著赤魃外出返回,跪在路邊截下了他。

  納香楚楚可憐的述完了話語,跪伏的姿勢顯出纖腰翹臀,極盡謙卑,祈盼能得到些許憐惜。然而赤魃僅僅掃了一眼,無qíng的吩咐隨侍,“這種小事還來煩我,給她熬一碗紅藥。”

  納香全身都僵了,不敢置信的望著那個大步離去的男人,留下來的血侍在一旁冷笑,“一個女奴還想做母憑子貴的美夢,除了聖女大人,誰也沒資格為赤魃大人生孩子。”

  納香被扔回屋裡的時候已經動彈不得,qiáng灌下去的紅藥像一把刀,剜得腹痛如絞,整條筒裙浸滿了血,四周冰冷而安靜,所有的力氣都伴著血流失了。

  仿佛有人為她褪去了血污的裙子,用溫水擦拭身體,每當納香的意識飄忽起來,胸口就有一團溫暖的力量傳入,緩和冰冷的身體,她終於沒有死,沉入了一場漫長的昏迷。

  朱厭在教中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儘管是教主幼子,卻有一半奴隸血統,無緣繼承,又養成了一副刻薄毒舌的性qíng。除了在血侍和長老面前還算尊貴,赤魃與滅蒙並未將他放在眼中,不過瞧在乘huáng面上也不會欺辱就是。

  乘huáng是他的教養者,也是保護者,他兼了祭司一職,大半時間都耗在了神潭。

  神潭在神教有極特殊的地位,潭中的紅漿並非人力調配,而是自石隙所出,古已有之,功效十分奇特。可以qiáng固筋絡,也可以煉成藥屍,甚至造就qiáng大無比的傀儡。神教最初就是在池上築殿起教,視為神賜,據說百年前神教有一次逢了大難,當時的教主研製成了秘術,借神潭煉成了一支傀儡大軍,橫掃敵人,才有一統昭越的輝煌。

  傳說僅僅是曇花一現,秘術早已斷絕,不過迄今為止,所有奴衛依然要經過神潭的浸沐來qiáng化筋骨,這一處神殿被看得極重。乘huáng早年受過傷,被賜了祭司一職養息,便開始偏愛研究秘術pào煉傀儡,至今只煉出一些行動遲緩的藥人,私下時常被赤魃嘲笑。

  乘huáng最寶貝的是藥圃,園子裡的藥均是有數的,這一陣到了蛇血蓮收穫的時候,點算下來發現比預計的少了十來株,檢視了一番,意外發現種血蓮的園圃里有斷株。

  這種花有止血的奇效,天然帶著甜味,極招毒蟲喜愛,或許是偶然啃食,但也有另一種可能——

  乘huáng站起身,氣息陰怒而低郁。

  朱厭在一旁掃了兩眼,皺眉揮開毒蜂,“你懷疑是有人偷了?”

  乘huáng緩慢捻著從土裡掘出來的殘根,“血蓮斷的很乾淨,周圍也沒有啃齧的殘屑,應該是被人掐走了。”

  朱厭挑起一邊的眉,帶著訝然不信,“誰敢從這裡偷東西,毒蜂和藥人都是死的?”

  “我也想知道是誰。”乘huáng從不說笑,冷冷的悚人,“哪怕是赤魃,也很難無聲無息的從這裡取東西。”

  朱厭環視一周,不以為然,“這種破糙又沒什麼用,誰會花這麼大功夫來偷,腦子壞了麼。”

  乘huáng默不作聲,取出一隻墨綠色的瓶子,倒出一隻指甲大小的蟲,透明的翅膀揮得極快,震得空氣嗡嗡作響,嗅了一嗅乘huáng指間的血蓮殘根,猝然飛了出去。

  乘huáng足尖一點跟上去,膝蓋都不彎,步伐間距極大,朱厭的輕功如蛇鶴,姿勢好看,但不如乘huáng快,眼看他在各殿之間穿行,漸漸被越甩越遠,忽然見乘huáng在蠱池邊站住了。

  趨近一看,飛蟲正在池上盤旋,乘huáng木然盯著池底,蛇液的粘涎中隱約可見幾根被咬碎的蛇血藤。

  朱厭一怔,忍不住駭笑,“這可是奇了,難道這池中的長蛇成精了,爬出去銜的。”

  乘huáng的氣息越發陰戾,冰冷的橫了他一眼,一甩袖將飛蟲收了回去。

  朱厭半點不懼,轉了轉眼珠,無聊中多了幾分趣味,有人大膽到在乘huáng眼皮底下偷東西,甚至算到可能被追蹤,將數枚蛇血藤扔入蠱池迷惑氣息,這種事——還真是頭一回。

  赤魃殿後的竹屋,納香睜開了眼。

  大量失血讓她險些成了一抹遊魂,每當她以為自己行將逝去,總有一股熱熱的甜湯灌進來,帶給她溫暖和力氣。或許是因為這種照料,她終是撿回了一條命。

  在這個冰冷又可怕的神教,唯有啞巴夷香會不離不棄的陪伴,這讓納香既慶幸又絕望。儘管身體漸漸復甦,她的qíng緒仍然時常失控,害怕一個人獨處,有時笑有時哭,在榻上看不到夷香就大發脾氣,甚至會亂扔手邊的東西,夷香似乎永遠不會發怒,始終沉默的安撫。

  直到一天阿勒找過來,怔怔的在屋門邊,看著她眼睛就紅了。阿勒語無倫次的說了很多,納香才知道她被赤魃忘在腦後,又衰弱得長久不醒,幾名血侍準備將她拖去埋了,全是夷香硬搶下來。

  沒有藥,夷香去尋了阿勒,可阿勒僅是一介奴隸,再低聲下氣也求不動捧高踩低的血侍,最後只能翼求神靈。說完這些,阿勒看著她豐腴的肌膚清減了許多,整個人病懨而羸弱,不由得抹了一把淚,難過又慶幸,“納香,還好血神有靈讓你醒過來,別想太多,養好身子最要緊。”

  納香什麼也不想說,她的眼睛在不由自主的尋找夷香。

  阿勒看出來,解釋道,“夷香被叫去灑掃了,這幾日忙的很,馬上有中原使者入教朝拜,各處都在整理,不能讓中原人小覷了去。”

  納香意興闌珊的靠回躺椅,她不關心什麼中原人,也不想知道外界任何事。

  阿勒猶在不識趣的嘮叨,“聽說那些中原人敬畏神教,送了一尊純金的黑神像過來,有半個人那麼高,金光萬丈,一看會被照瞎眼。他們還會帶更多珍寶過來,赤魃大人下令到時候所有人都要去黑神台,讓中原人知曉神教的力量。”

  納香聽的煩燥,背轉身不再理會。

  阿勒終於覺察到她的牴觸,啞了一會抹起了眼淚,“納香,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可我們都是奴隸,能怎麼樣。赤魃大人最近寵愛的那個女奴,昨天不知怎麼惹怒了聖女,被抽花臉發配去蠆dòng打掃。蠆dòng那種地方豈是人去的,滿是瘴毒聚集,不到半日就死了,聽說屍體像被血浸了一般,還好你失了寵。”

  納香qíng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阿勒又說了些什麼,她全未聽進去,眼前浮起一張年輕嬌麗的臉,依在赤魃身邊趾高氣揚,轉瞬間血污淋漓。

  ☆、嘉客來

  納香的地位一落千丈,供給也差了許多,勉qiáng還能保有的恩賞僅剩獨居的竹屋。

  連夷香都被血侍指派了許多事,她是個啞巴,連抗辯也不能,以至一些男奴做的粗活也攤了下來。納香自知爭吵也是無用,唯有怏怏的跟著夷香,看她在雜院裡劈柴。

  夷香做事很利落,一刀下去粗壯的木頭應聲而裂,每一下準確有力,她穿著教中一色款式的裹胸與筒裙,□□的肩膀線條很美,臂腕纖長,腰肢細韌。勞作久了,年輕緊緻的肌膚在陽光下滲出薄汗,映出健康漂亮的光澤。

  納香忽然感覺夷香遠不像所想的那樣脆弱,雖然她不會說話,卻像一隻野生的獵豹,在世界的盡頭也可以活下去。劈攏的乾柴越堆越高,納香瞧了一眼天色,“夷香,回去換衣服吧,阿勒說今日要去黑神台,晚了會被責罰。”

  天色確實暗了,整座山燃起了無數火把,熒熒爍爍照亮了夜空。

  露天的黑神台比任何一座石殿更有氣勢,台畔的巨大神像在夜色中聳立,抹著夜光糙粉的雙翼形態奇異,每一片蛇鱗都在閃耀。

  山嶺上吹起了牛角長號,沉嘹的號角有一種蒙蠻的肅殺,一聲連著一聲,從遠及近,聲làng越來越響,宛如cháo水掃dàng群山,激起了悠長的回音。

  這是客人已至的信號,吊橋嘩響,蛇蟲騷動,昭越古老而神秘的教派迎入異地客,密密匝匝的人群從黑神台排至山口,成千上萬的教眾鴉雀無聲。

  一行人漸漸近了,已經能看見前導的奴衛舉起的旗幡。

  黑神台的王座上,一身純黑教袍的阿蘭朵端然而坐,額上壓著崔嵬的銀冠,純銀的垂絡在臉側輕晃,加上壓在胸前的一層層頸圈,縱然年輕也顯得莊嚴,頗有一教之主的風儀。

  赤魃立在側方,挎著長刀軟鞭,比平日更顯英武。

  在他對面的乘huáng默然佇立,銀面具詭異而冰冷,映著來客行近的身影。

  大概確實是一路逃來不易,中原人的隨護僅有五六名,當一行人踏上通往黑神台的石徑,兩側林立的奴衛驀然發出厲喊,一百八十把雪亮的鋼刀出鞘,鏗然架成了一道殺氣騰騰的長廊。

  兇惡的神qíng,冰冷的刀列,瀰漫的煞氣足以讓膽小者屁滾尿流。

  當先的中原人僅是頓了一瞬,繼續緩步前行。

  當刀列終於行盡,領頭者在滅蒙的陪伴下,行上黑神台的石階,直到兩位護法身前止步,對著王座上的阿蘭朵施了一禮。“見過神教聖女,祝神教宏運昌隆,教主萬事安康。”

  中原人的言語與昭越相近,但有許多細微的不同,這把聲音實在優雅動聽,讓人全忘了話音上的差異。只見發話的人是一個青年,穿著一襲霜色的錦衣,舉止從容安定,神姿俊秀,清逸不凡,在火把的光照中燁燁生輝。

  本是一場展現神教聲勢的下馬威,阿蘭朵卻被對方的儀容所懾,剎那間閃了神。

  黑神台上,青年淡然微笑,越是可怖的威懾,越襯出他處變不驚的風華,非凡的氣質徹底壓住了全場,數萬人仰首而看,靜寂無聲。

  朱厭在廣場邊的一棵大樹上,將一切收入眼中。

  比起對方的姿態,阿蘭朵的氣勢就顯得弱了。

  尤其當對方致禮過後,身後的隨從自箱中捧出琳琅閃亮的珠飾,奢華富麗的綾羅絲緞,巧奪天工的金銀器物,所有人都受到了衝擊。人人盡知中原富庶,但未想到一個逃亡的貴胄竟能攜來這樣多的寶物。

  朱厭一眼看出阿蘭朵已經目光飄忽,全是赤魃出言將局面應付過去。滅蒙表面上聲色不動,心底一定得意得要命。

  這老傢伙想利用中原人做什麼?朱厭無聊的支著下頷猜了幾種可能,又一一推翻。赤魃也是個昏頭的,一味擺威風,被三兩下奉承已忘了原本的打算。至於乘huáng——

  朱厭從來猜不透乘huáng在想什麼,這人雖然護著他,但也很無趣,多年來一直寡言少語。大概因藥糙失竊,乘huáng近期越發陰沉,布在石殿內外的毒蟲陷阱密如星羅。

  驀然一聲難聽的異嘯傳來,入耳說不出的難受,正是從神潭的方向。乘huáng霍然一動,瞬間從黑神台上消失了,連帶一同掠走的還有十六名長老中的八名。

  教眾開始輕微的騷動,赤魃和阿蘭朵在台上維持局面,收下禮物說了幾句場面話,由滅蒙將中原人送去了早已備好的居所。

  各色寶物逐一收攏封存,黑神台空了,教眾也散了,交頭結耳全在感慨禮物的奢華貴重。

  乘huáng的石殿氣氛一片凝滯,火把將各處映得通明,即使有面具的遮擋,仍能感覺出他僵冷的怒火。赤魃與阿蘭朵來得稍晚,面上禁不住驚疑,“怎麼回事,有人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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