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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十的左手已經斷了,郎十一右肩被刀劈開,兩人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仍在血淋淋的對砍。

  郎三衝上去,刀尖一挑一壓,試圖將兩人分開,卻瞬間成為兩人攻擊的目標,一溜腥鹹的血珠濺上郎三的臉,瘋狂的攻勢迫得他不得不退開,好在兩個人並未追擊。

  郎三胸膛起伏,腦子幾yù爆開,直直的瞪著兩個紅著眼的人繼續殘殺,血ròu四下飛濺。場面詭異而殘nüè,仿佛一場不死不休的僵局,郎三驀然轉掠出去,疾奔向遠處的花樓。

  花樓靜悄悄的,唯有樓外紅燈高懸,懸在夜空宛如一顆滴血的眼珠。

  明知異常,郎三仍然控制不住,一頭沖了進去。

  樓里應該是賓客滿堂,然而所有的客人是那樣安靜,在樓梯、桌案、門檻、廊下或歪或倚,或倒或伏,似乎前一刻還在宴飲,後一瞬已被抽離了神魂。

  傾倒的銀壺瀉了一案,滴滴答答的淌落。

  空氣中有一種發膩的香,像脂香又帶著腥氣,籠罩住了口鼻,郎三下意識的摒住了呼吸。他佇立了一瞬,從崩亂中冷靜下來,斂刀於側,一步步上樓,找尋同伴的蹤跡。

  他的腳很輕,手很穩,哪怕出現一隻惡鬼,他也能立即將其斬卻。

  當終於尋到最裡面一間房,他無法自制的顫抖起來。

  郎五已經死了。

  屍體倚著牆半癱地上,腰以下的骨頭軟碎如綿,這是大開碑手的威力,這樣的形狀曾在郎五無數對手身上呈現,而今卻落了他自己身上。郎五一雙戴著烏色緬絲手套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喉結上,雙目翻白,臉色黑青,面目腫脹扭曲,看起來竟是自扼而亡。

  數步之外是垂落了紅幔的繡榻。

  一隻染血的手從帳內探出,骨節突露,痙攣的半彎,仿佛想抓住什麼。

  郎三定了半晌,挑開了幔簾。

  chuáng內躺著一個半身□□的煙花女子,細嫩的皮ròu在昏huáng的燭光下粉白刺目,凌亂的黑髮覆面,不知是昏是死,同樣□□的郎七就趴在她身上。

  輕輕一挑,郎七被翻了過來。

  郎七的另一隻手摳在嘴裡,大片的鮮血順著下頷淌出,順著胸膛流了一chuáng。一塊東西掉落下來,軟軟的,混著淋漓的血水,那是郎七的舌頭,被他自己活生生拔出。

  chuáng榻邊有幾個沾著血寫的字,幽暗的看不清。

  郎三腦中一片昏亂,晃亮了火折,火苗呈現出奇異的幽綠,他立刻屏住了呼吸,然而已經晚了,那種膩柔的香氣已絲絲滲入肺中。

  他的手開始發顫,掐熄的火折跌落在地上,他痙攣的摳住發緊的胸膛,無論怎樣運功,不知名的毒依然一絲絲蝕入血脈。

  隔室的桌案響起了倒酒的微聲,郎三驀然轉頭,一個俊美的青年在腥氣撲鼻的房中安然而坐,神色自如,輕巧的擱下酒壺,仿佛全未見兩具可怖的屍體。在他身後,一名隨侍垂手而立,沉默的守衛。

  郎三被慘景吸住了心神,竟不曾注意到隔室有人。這個人他不算陌生,然而此時此刻出現於此地,卻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忍不住激聲道,“是你?你——”話未說完他突然啞住了,剎那間想起了什麼,目光瞬間迸出了無邊的恐懼,“不,不是你——是——你是——”

  清逸的俊顏一無波瀾,優雅的托起酒盞,望空一划,“你的兄弟在奈何橋上等,這杯酒,算我為你送行。”

  郎三額角發青,青筋棱起,血從喉間漫出來,心口劇烈的搐痛,“為什麼——你怎麼會是——你與侯爺——究竟有什麼恩仇——為了那個胡——”

  對方似乎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待清亮的酒液從半空瀉盡,他淡然起身,從容而去。

  郎三大口大口的嘔吐,黑色的血液中夾雜著破碎的臟腑,他雙眼bào突,用最後一點力氣拎起刀,匍匐的向門口爬去,他很不甘心,很想告訴千里之外的侯爺,這是一個極可怕的秘密,靖安侯公子——然而他的意識停滯了,再也無力動彈,眼前一片昏暗,明晃晃的光躥起來,帶著異樣的灼熱與焦煙彌散。

  ☆、信相托

  近日各路消息探子密報迭出,揚州,蘇杭,越州……多個地區有人傳訊,曾見過一個氣質殊異,樣貌清麗的美人受人挾制而行。這讓薄侯空前關注,甚至離了金陵前去追索,連對飛賊的緝拿都放在了其次,不想忽而一封急報遞來,去往雲夢的六名郎衛死於非命,無人能想像薄侯當時的盛怒與震駭。

  直至燕歸鴻從雲夢歸來,親自入府陳報。“稟侯爺,當時我在鄰鎮辦了一些公務,得到消息過去的時候已經遲了。事後探查現場,六人其中一人死於客棧外,兩人死於客棧內,另有三名死於花樓。據說客棧內的兩名郎衛瘋魔般互斗,儘管報了當地差役,但誰也不敢接近,直到兩人互相砍殺身亡,接著客棧、花樓、河亭三處俱燃起了大火,無人能說清是怎麼一回事。”

  薄侯每一個字鋒透出冰寒,“難道神捕也要對本侯如此應答?”

  燕歸鴻殊無半點笑意,頂著風bào說下去。“客棧只有幾個客人逃出來,問不出所以,花樓中的人無一生還,所有死者均成了焦骸,經研判應是中毒無疑,不過毒性異常奇特,施毒手法也極巧妙,滿城仵作和郎中全驗不出是何種毒。”

  薄侯面色森冷,氣息凝滯,“何人所為。“

  燕歸鴻知道此次壓力空前,該說的還是得說完,“不是飛賊,她長於隱匿而不是狙殺,更沒有用毒的習慣。”

  這位尊貴的侯爺捺著狂怒聽下去。

  燕歸鴻娓娓而析,“這場局如此精巧,顯然是將六名郎衛的習慣徹查清楚,定下了分而應對之術。據客棧外的果鋪老闆說,郎七在橋上看到了美人,於是向他打聽,得知了花樓所在,我問了鎮上的人,當日在橋上的美人叫小春娘,她的兄弟說她前一日心qíng極好,似得了一位陌生恩客的一筆重賞,說第二日還有生意。可惜事後花樓大火,無法判斷是否有人授意她在橋端相誘,恩客的身份也已不可考。”

  不等薄候詢問,他接著說下去,“郎三練刀的地方也有些蹊蹺,河畔離客棧較遠,當地人都清楚客棧百步外就有一塊圈起來的棄地,郎衛捨近求遠,或許是被人故意引開。然而客棧與花樓一般無二,掌柜和店伙已然葬身火海,線索斷絕,追查無門。”

  薄候聽得心火上涌,厲聲道,“難道大火之時,街坊巷裡來救,那麼多眼睛一個也未發現異樣之人?”

  燕歸鴻唯有苦笑,“花樓臨河,縱火之人趁前樓喧雜,自後門登舟而去,夜裡船篷密掩,就算有人注意,又如何看得清,事後棄舟登岸,將船鑿沉於水中,哪裡還能尋到半點痕跡。”

  這樣處心積慮的謀劃,精細無痕的安排,影she出的訊息驚人,薄景煥沉默了。

  燕歸鴻見對方終於斂了威壓,“這些遠非飛賊一人能為,六名郎衛一路也並未與旁人衝突,只怕是猝不及防的受了有心人的伏擊。”

  薄景煥陰鷙的目光凝成了冰。

  “這樣的手法很像江湖上一個人。”燕歸鴻略低聲,道出了一個名字。

  薄景煥一震,知道對方想問什麼,良久道,“本候從未與此人有過交集。”

  燕歸鴻默了一陣,一橫心俯首,“侯爺明鑑,如果連此人也牽涉入內,燕某已無能為力。”不管這人是否與飛賊相關,連郎衛都折了,刑捕更拿不下,不如暫歇。

  薄侯顎骨緊繃,良久道,“蘇杭一帶的消息又是怎麼回事。”

  燕歸鴻頓了頓,“有人故布疑陣擾亂眼目,扮作郡主的女子均是從花樓中贖買或擄掠,人被灌了藥,昏昏沉沉受制而為,及至追緝者近,挾持者就將她們棄在客棧,自己逃之夭夭。”

  “這兩邊不管是何人弄鬼,想方設法查清楚!至於飛賊——”薄景煥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陰沉鬱怒抑了下去,“是本侯想岔了,緝拿之事自有關聯之人,既是正陽宮的門徒,就讓正陽宮出來收拾!”

  不知算不算一個輪迴。十年前,蘇璇被正陽宮清理門戶,十年後,同樣的命運似乎又將降臨在他唯一的徒弟身上。

  天都峰上,寬廣威嚴的正殿靜肅無聲,裊裊的煙柱升起,緣著銅鶴的長喙蜿蜒,飄向高遠黑暗的殿頂。大殿中央是一尊巨大的玉清元始天尊像,兩側是上清靈寶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三位仙師俯看微塵芥子般的凡人,神qíng淡泊而渺遠。

  暗淡的殿堂內立著一個鬚髮漆黑的中年人,他仰首凝視著無喜無怒的神像,搭在左臂的拂塵泛著霜雪般的微芒。

  殷長歌從殿外踏入,立在中年人身後喚了一聲。“師父。”

  過了許久,金虛真人終於開口,“那個孩子,如今是個怎樣的人。”

  殷長歌當然明白師尊問的是誰,正色道,“獨來獨往,不喜與人接觸,但心中有師門,行事自有分寸。我重傷的時候,她明知神捕就在一旁,依然上了試劍台。”

  金虛真人緩緩道,“你師姐信中的說法有些不同,她說是因為屠神辱了輕離。”

  “輕離難道不是我正陽宮之劍,師叔難道不是我正陽宮之人?!”殷長歌胸中湧起複雜的qíng緒,話中透出激意。“師叔的長劍曾令門派如日中天,師妹的一搏讓狂徒血濺三尺,怎麼能將其與本派割裂。”

  金虛真人嘆息了一聲,久久未曾言語。

  “當年我心性狹隘,對她百般欺凌,自問不配為師兄。”殷長歌難抑激動,言中儘是不平,“師叔唯有這一個徒弟,她從不曾蒙受門派看顧,雖然誤入歧路,卻一力隱藏來歷,唯恐累及師門聲譽。若要我依從權貴號令,將自家師妹追迫至死,我寧可折了掌中劍。”

  仿佛被殷長歌的話語所激,山頭的暮鍾撞出了清越的宏聲,在山野間漾起陣陣回聲,如cháo水涌遍殿堂。金虛真人看著愛徒,年輕人英姿煥發,道衣如雪,身形如劍,落落坦dàng的據理而爭,讓他想起多年前的某個人。

  鐘聲停止了許久,正殿響起了聲音。金虛真人話語緩慢,帶著無形的張力,“威寧侯地位尊祟,然而到底不是聖喻。他的指令正陽宮可尊,也可不尊。”

  殷長歌的眸中霍然閃出了驚喜。

  “既然她所用的不是劍,也就未必是本門武學,行惡自有捕頭差役,本門不便擅逾。”金虛真人轉過身,面龐端寧,三綹長須無風自動,“你下山一趟,替我將這句話帶給威寧侯。”

  殷長歌的心臆豁然開朗,立刻道,“謹尊師父之意!”

  金虛真人加了一句,“此事必會讓威寧侯有所芥蒂,你提醒青兒,在金陵萬事留心,不可有半步踏錯,一切好自為之。”

  殷長歌應了一聲,qíng緒卻低落下來。

  金虛真人瞧在眼裡,淡嘆一聲,“青兒溫良勤勉,心性卻少了磨礪,小事尚可,逢大事易浮搖不決,迷失本心,是為師不該愛護太甚,讓她過於順遂,如今在紅塵中歷一番世事也好。”

  殷長歌嘴唇動了一下,不知能說什麼,她似乎已經選好了另一條路,棄劍從俗,嫁入豪門,做一個賢淑榮華的命婦。

  金虛真人不再多提大弟子,轉為思慮其他,有些事本不該讓徒弟知曉,但此去金陵面對那位陰鷙的薄侯,又不能不防。“江湖傳言琅琊郡主被劫,威寧侯百般嚴緝,甚至施壓於本門,原因我也能猜出幾分,這一切大概與你蘇璇師叔有關。”

  殷長歌一怔,“師叔曾得罪過薄侯?”

  金虛真人的聲音似天都雲頂的霧,淡而遠,“十年前各大派齊上天都,正是薄侯暗中挑動,他與蘇璇,本是結義兄弟。”

  走出幽暗的正殿,天光白的有些刺目,殷長歌穿過長橋,行過演武場,年輕的師弟師妹在凝神練習劍招,輕捷如靈鶴翻飛,他腦中還回dàng著適才獲悉的一切,忽然想起封賞盛儀之後,聽聞他提到結義,威寧侯失態的厲斥。

  一對親密無間的結義兄弟,因戀上了同一個女子反目成仇,甚至在一方瘋魔後依然不肯放過,暗中策動將之置於死地,該是怎樣一種深恨。

  事隔多年,這宿恨似乎又落在了蘇雲落身上。

  左卿辭那一句隱晦的暗示,他一直在想,能在她背上留下劍痕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所想的那個人。如果那人還活著——

  他仰起頭看著灼目的驕陽,握劍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遠遠回望了一眼正殿。模糊而沉重的懷疑被他壓在心底,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不曾對任何人言說,包括他最尊敬的師尊。

  如果——如果是真的,她這些年究竟做了什麼。

  飛賊成了一滴融入江河的水,渾然不見蹤跡。

  大張旗鼓的追緝失去了目標,持續良久終於低落下來,玄武湖別業附近監看的人也少了,一日午後,一封特殊的信遞被人遞來,同時還有一個黑黝黝的精鐵匣子。

  白陌一看信封的記號就接過來,將匣子抱入書房。“公子,蘇姑娘送來的。”

  信中僅有一張薄箋,沒有抬頭落款,廖廖幾個字顯然是倉促而就,左卿辭一眼掃過。

  明藤有信,數月即歸,此箱請君善藏,勿失勿忘。

  信箋在燭上一燎,輕飄飄引著了火,左卿辭將殘箋甩入筆洗,精緻的唇線呈出三分冷淡。威寧侯仍在,八方緝捕未平,她竟然棄了伏藏,前去追索赤眼明藤。那些藥像無邊誘惑的餌,足以讓她忘卻威脅,蠢頭蠢腦的撲過去。

  細細思索了一陣,左卿辭倒也不甚擔心,經雲夢一事,威寧侯有所忌憚,不致再輕易派出郎衛,就算設陷也不會遠離金陵,而箋上寫明需數月之久,必是位置甚遠,至於這箱子——他打量了半晌,指尖輕觸箱體,沉厚的精鐵隱隱透出寒意,頓時心頭一動,待撕去封印啟開,果然不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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