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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塵漫道,“大約是想說動公子回府。”

  白陌也隱約有所感,“這次要在金陵過年,不回府說不過去,可真要是應了,只怕麻煩更多。”

  其中的利害沒人比公子更清楚,秦塵懶於多想,“香要燒完了,稍後進去換一換,順便把新得的蜜柑揀幾個送上去,晚上加一道剪雲斫魚羹。”

  這時令的蜜柑不僅昂貴,更非一般人能購得,白陌嘖了一聲,“也不知公子這次能新鮮多久,要是最後弄得崔家九妹一般要殺人,你可得當心了,屠神都死在她手上,那件奇怪的兵器不好應付。”

  秦塵白了他一眼,彈起一塊銀炭,擊在對方額上啪然一響。

  暖榻上的婦人膚白貌美,半身覆著裘毯,帶著長年養尊處優的氣度,手邊纏著一串玉佛珠,“他還是不肯應?”

  屋子門扉緊閉,香熏得極濃,幾乎讓人有些噁心,左/傾懷早已習慣了這種味道,垂手而立,目光落在足尖,“大哥最近受了些寒氣,不便見人。”

  戴著金甲的指緩緩捻過玉珠,婦人的神態有一種矜貴的傲慢, “過幾日再去請,既然是一家人,怎麼偏要獨居在外。”

  “是。”左/傾懷只應了一個字。

  “多帶些朋友,讓他們也幫著勸一勸。”婦人的話語盈著淡淡的不屑,“見府而不入,知親而不敬,這是什麼道理。不管他立了多大的奇功,總為人子,若是連親長都無視,不知禮數,不明孝悌,我看他也不配再姓左。”

  左/傾懷在這個房中一貫的惜言如金,不到不得已不開口。

  婦人靜了一會,輕哼一聲,“早年他體弱,我也是極疼這孩子,後來不知被什麼人劫去,病癒歸來卻被教得妄行無禮。侯爺大概是驚喜過度,什麼都縱著他,我身為嫡母,不能放任不理,你可問過當年帶走他的是誰?”

  左/傾懷字斟句酎,“僅說是拜了一個山野師父,並未道出是什麼人。”

  一旁的侍女奉上湯藥,隨身的嬤嬤接過來送至案邊,婦人沒有理會,“聽說在涪州出了些不合禮數之事?可是真的?”

  這是在問試劍台上的事了,左/傾懷儘量小心,“是有些意外,大哥風采不俗,引得胡姬戲弄了一番。”

  這樣的回答顯然無法令人滿意,婦人端起藥碗,指尖搭在蓋上,冷淡道,“你翅膀硬了,什麼話都不愛說,是不是瞧著我半癱了,什麼也管不了,索性當我是個聾子。”

  左/傾懷一身冷汗,立即跪下來,不敢申辯,“孩兒不敢。”

  婦人又疏淡的笑了,對著身邊的嬤嬤道,“這孩子怎麼說跪就跪,我不過抱怨一句,要教外人見了,只怕還以為他受了什麼刻薄。”

  左/傾懷愈加不敢抬頭,“孩兒行事無方,母親教導自是應該。”

  婦人慢慢飲了藥,侍女們依序服侍清茶漱齒,拭手整衣,忙碌了好一會,最後又含了一片丁香,婦人才緩緩道,“起來吧,你若能領會,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侯爺近期似乎在為你們斟酌婚姻之事,你可有心儀的姑娘?不妨與我說一說。”

  左/傾懷心一跌,捺住不安,“大哥的事為先,我還不急。”

  “你也不小了,可惜我身骨不佳,不然早該為你操辦了。”婦人眉宇微舒,威嚴稍減,顯出兩分慈和,“六王的嫡女年方及笈,不僅家世出眾,性子也是婉淑柔和,與你年貌相當,覺著如何。”

  六王?左/傾懷暗中吸了口氣,試探道,“六王門第何等尊貴,孩兒只怕配不上。”

  婦人略現滿意之色,“你是侯府嗣子,將來是要襲爵的人,如何配不上,不必妄自菲薄,只要謹守本份,我自會為你徐徐圖之。”

  左/傾懷默然,唯有低聲應是。

  “這些瑣事就無需勞動侯爺知曉了,先讓他回來,與那些山野人斷了糾纏,省得弄出笑話折損了侯府的聲名。”短暫的和緩消失了,婦人不冷不熱道,“靖安候府可不是沒規矩的地方,等人進來,我再細細教吧。”

  左/傾懷辭出去了,婦人望著他的背影,目中透出厭惡和輕鄙。

  一枚長成的棋子卻有自己的心思,忘了身份和恩主,已然是最大的罪衍,婦人默然了一會,淡道,“候爺想薦他入光祿勛?替我擬書給皇兄,就說他還太毛燥,行事無方,適宜再磨一磨。”

  嬤嬤和聲應了,又稟道,“公主,依時辰該炙足了。”

  婦人的臉龐陰雲頓起,抗拒中帶著說不出的煩憎,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

  宮嬤揭開安華公主膝上覆的紫裘,錦繡衣料如霞光絢麗,奢華尊貴。隨著襪子褪去,露出婦人一雙養護極好的腳,兩名侍女擺上熏爐,用玉片挑出紫色的藥膏,炙化了抹上足底,又用燙熱的銀杵著力按揉。

  異樣的惡臭從炙軟的藥膏散出,安華公主痛得臉龐扭曲,五官猙獰,將身畔的小侍婢拉過來又掐又抓,小侍婢不敢反抗,更不敢出聲,疼得渾身顫抖。婦人猶不解恨,拾起銀針重重的戳她的手,鮮血飛濺出來,一應侍女垂首恍若不見,滿室唯有婦人的粗喘。

  足足炙了小半個時辰,侍女收了藥具,捧來銀盆為婦人沐足,小侍婢忍著淚跪行退出,地上的血也被迅速抹淨。更濃的薰香壓住了室內的惡臭。

  安華公主一身汗水淋漓,倚在榻上好一陣才回復元氣,侍女捧過銀盆,不知是否水溫稍異,婦人猝然厲斥,叫人將侍女拖下去責打,又抓過一旁的玉盞砸了個粉碎,眉間的煞氣駭得一屋子人跪伏於地,個個面無人色。

  僵了一刻,年長的宮嬤小心翼翼的勸慰,待公主容色稍倦,這才將下人斥退,細細的為婦人重梳髮髻,口中低勸,“公主受苦了,唯有這個法子能通暢經絡,不得不忍耐些許。”

  安華公主迫於病勢,日日與惡臭為伴,自覺連肌體呼吸都帶上了臭氣,越發燥怒,聲音蘊著激氣所致的尖銳,咬牙切齒道,“以前只是膝蓋疼痛,如今連腰下都動不了,越發嚴重了,宮裡的御醫半點用也沒有,真該砍了他們!”

  宮嬤閉口不言,梳發的手越發輕柔,不敢有一絲疏漏。

  安華公主數年前得了一種怪病,從足趾開始疼痛難當,寢食不安,宮中的御醫束手無策。雖然傳說江湖中有一處方外谷醫術精絕,可裡面的醫師從不出谷,又隔著迢迢山水,金枝玉葉的公主不可能冒險前去,唯有在民間遍請良醫。好容易重金懸賞覓來一張古方,按上載的藥炙之法施為,儘管炙的時候如萬針戳刺,炙過之後尚可維持數個時辰無痛。

  然而一日三炙僅能治標,壓不住足痹之疾向上蔓延,初時的不良於行已經變為必須倚榻斜臥,來日更不樂觀,加上每一天的施治如同苦刑,無怪公主的脾氣日漸惡劣,bàonüè無常。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前男友出場,哦呵呵呵

  ☆、前塵債

  稱病多時的左卿辭終於見了一回客。

  在左/傾懷看來,這位兄長不僅未現病態,反是俊顏生輝,風華更勝平日,眉梢仿似帶著三分輕訝。“雪後游湖?這時節會不會冷了些。”

  左/傾懷一肚子心事又無法言說,qiáng作歡顏道,“大哥或許不知,金陵一地的景致,以雪後為最,畫舫以琉璃為窗,寒氣不侵,加上銀炭火爐,溫玉暖席,即使嚴冬也不致受冷。馬車就在府外候著,只等大哥登船賞景,邊敘邊游,也算冬時雅聚。”

  左卿辭的視線收入對方的神qíng,微微一笑,居然應了。“既然傾懷如此美意,卻之反為不恭,你且在此暫候,容我稍事休整。”

  只要他肯去,左/傾懷已經是額手稱幸,何況僅是小候,立刻如釋重負的應了。

  左卿辭轉回臥房,室溫驟暖,一個玉人擁著白狐軟氅,蜷在榻上研究半局雙陸,看的很認真,豐盈的墨發鬆散的披在肩上,狐毛邊緣露出皎白的足趾。見他歸來,她抬起睫,深目有一點恍然,“我知道你是怎樣贏了。”

  他笑而不語,走過去握住她的足趾,這幾天的藥水沃體極具良效,連凍傷的舊痕都消失了,觸手柔膩如軟玉。他的指沿著足踝一路滑上去,她大概覺得癢,踢開他又縮回狐氅內。

  雙陸盤亂了,他攬住她,唇舌間廝磨良久才放開,語氣有點惋惜,“雲落,陪我出去一趟。”

  她的呼吸有些不穩,然而很快清醒過來。“現在?我的夜行衣?易容的東西也不在。”

  “不用那些。”他笑了笑,掀開屋角一隻半人高的黑漆衣箱。

  濃密的烏髮束成一條長辮,絢麗的蜀錦華光盈動,裁作高領窄袖的胡服,腰身掐得極好,配上雪絨小蠻靴,別致而俏麗。

  這一箱衣服精緻華美,均是當季新裁,卻又意外的合身,她在鏡前覺得不妥,“這衣服太顯眼了,我在涪州露過身份,人人都知道我是胡姬。”

  左卿辭也換了一身湖青華服,束玉冠,更顯清俊非凡。聞言打量了一眼,似乎嫌太素,拈起一枚辮飾系上她的髮結,兩枚碩大的明珠鑲著通紅的珊瑚墜,與覆面薄紗的紋飾相映生輝,添了幾分貴氣。

  欣賞了一會他放開手,漫然中透著矜傲,“那又如何,誰敢當面動我的人。”

  她依然蹙著眉,望著鏡子良久不語。

  左卿辭按下銅鏡,一派悠然的篤定,“我每次出入必攜胡姬相伴,金陵人士早已司空見慣,只要不動武功,絕不會有人猜出你是誰。”

  她怔了怔,目光掠過絢美的衣裳,又看向那隻半人高的衣箱。滿箱錦繡流光煥彩,小衣、中衣、外衫裘氅無不齊備,打開的飾匣滿眼寶光盈耀,釵環珠餌件件名貴雅致,全不知他是何時置下。

  在她身側,俊顏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逃不出掌控。

  雪後的玄武湖銀妝素裹,不見春風十里的旖旎盛景,唯見一色冰清的明淨。湖中大大小小的遊船甚多,湖瀾美景映著雪色天光,煙波堤柳盡化了玉樹瓊枝,遠山凝秀,近亭飛霜,恍若月界寒宮。

  這幢畫舫去年才落成,內里舖設雅致,載了十餘名友人,邀了琴師歌姬,甚至還有妙仙樓的名廚親燴的席面。美酒佳肴,麗人佳景,又有絲竹雅樂賞心,說不盡的風流自在。

  歌姬軟曲鶯聲,舞姬雲袖娉婷,舫中氣氛歡悅而輕鬆。中心人物當然是左卿辭,拜前幾次參與的游宴所賜,這一次列席的金陵世家子多半曾照過面,不外是一些場面上的應付,左卿辭自是遊刃有餘,一應賓客俱是開懷。

  雖然他在旁人眼中略顯神秘,但儀容著實過於出色,連偏好胡姬的傳聞也格外風雅。滿船美人,一多半都在留意這位貴公子,可惜他僅是與來客把酒談笑,能近身的女子唯有隨行的胡姬。

  那位胡姬深目長睫,身形輕靈曼妙,衣飾精雅。儘管掩去了半張臉,依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暗暗逡巡面紗下的輪廓,猜度是何等絕色。

  比起船上鶯鶯燕燕的喧笑,胡姬異常安靜,不言不看,僅在一側執壺倒酒。即使有美人倚近左公子也不阻止,反而是另一個隨侍的少年上前斥開,幾番下來,連倚紅樓千嬌百媚的花魁都折了顏面,再無人敢自討沒趣。

  酒過三巡之後,船到湖心,眾人各自隨意,有人賞雪吟詩,有人投壺較技,也有人盛讚曲詞,或與姬人嬉鬧,左/傾懷終於在無人留意之際切入了正題。

  左/傾懷問的艱難,又不能不說,“大哥打算何時回府?年節將至,一家人分散也不像樣。”

  左卿辭漫然把盞,將飲未飲,靜了一刻沒有答話。

  左/傾懷深躬一禮,“我已整好院落,大哥歸來立時可居。”

  左卿辭終於有了反應,一手扶起他,俊顏和熙,“傾懷一番心意,令人愧煞,我如何能受。”

  左/傾懷知他必有顧慮,“大哥要是怕不慣,我願抵足而眠,與大哥同餐共飲,日日相伴。”

  左卿辭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左/傾懷索性把話說開,“我雖是被挑選入府,成長全仗父親訓持教引,一直深以為感。後來有幸在涪州相見,雖無血脈之緣,心下仍覺得十分親近。請大哥恕我直言,你平安歸來是合府之幸,但一味蟄居別業,不拜親慈,難免引來流言,再拖下去有害無益,大哥可曾想過。”

  左卿辭波瀾不動,掠了一眼滿船笙歌和靜湖遠山。“金陵世族公子集於此舫,若我不肯,傾懷可會當著眾人之面求請?”

  那雙精緻的長眸映著天地茫茫雪色,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了一切。

  左/傾懷胸臆驀然一緊,幾乎無言以對,半晌澀然道,“我安排友人相伴,僅是希望有足夠的誠意請動大哥出行。至於肯不肯回府,全在大哥心意之間,挾眾以求,非君子所為。”

  船頭隱隱傳來陣陣喧譁,呼叫之聲不絕,這一方格外安靜,□□懷眉目坦dàng,與左卿辭對視毫不閃躲。

  左卿辭凝視半晌,略一點頭。“好一個非君子所為,傾懷在兩難境地仍能存有真性,可謂不易。”

  這一句直接點破,左/傾懷驀的心酸,一時無言以對。

  左卿辭又道,“既然你直言,我也不作虛辭,其中利害干係我亦有所思及,待手邊事盡,年前自會有所安排,還望傾懷不要催促。”

  左/傾懷原以為無望,突然聽到這句模糊的承諾,喜動顏色,“大哥只要肯回府,怎樣都好。”

  左卿辭薄薄一曬,盡了杯中酒。

  左/傾懷心事既去,頓時放鬆了不少,正要再敘幾句把話問清,幾個友人笑呼過來,將他拉去了船頭,原來竟是逢上了翟雙衡與楚寄,這兩人也在陪友伴遊湖,見靖安侯府的旗幟便令船夫駛過來,上演了一出相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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