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左/傾懷立刻使人放下軟梯,等人登船後一番寒喧笑鬧,又帶過來與左卿辭見禮。

  左卿辭正漫不經心的賞景,忽覺身側影動,一直安靜的蘇雲落不知怎的退到了角落。

  “大哥,這是翟雙衡與楚寄,在涪州曾會過,還有一位是江南季府的公子季書翰。”左/傾懷的手臂攬著楚寄的肩,熱qíng的為雙方引見。

  翟雙衡風流大方,楚寄端正瀟灑,季書翰儒雅斯文,三人俱是世族公子,皆有世家涵養出的形容氣度,全不拘謹,見過禮就要敬酒。

  左/傾懷命侍從取來空盞,瞥見角落的胡姬,隨口差遣:“還不替幾位公子倒酒。”

  胡姬靜了一剎,默然執壺近前。

  季書翰接過滿盛的酒盞,偶然掃了一眼,本已移開的視線忽然轉回,似乎被什麼揪住心神,忘了周圍,怔怔的盯著斟酒的胡姬。雪後的湖光澄亮,映得她一雙深睫濃翹分明,睫下的小痣鮮紅yù滴。

  季書翰手中的酒盞潑簌而落,被灑了半身的翟雙衡叫了一聲,láng狽的退避,幾個人都注意過來。

  季書翰無暇旁顧,胸口像塞了一團厚絮,柔軟而窒痛。“小落?”

  這一角瞬時安靜了,□□懷疑惑的看著季書翰,又瞧看胡姬。

  被眾人注目的胡姬一動不動,頭垂的極低,僵得像一塊石頭。

  “抬起眼,讓我看看你的臉。”季書翰忘形的抬手,竟是不顧禮儀,要取下她遮面的薄紗。

  幽深的眼瞳說不出的慌,她退了兩步,背後已抵上了牆壁。

  左卿辭翩然一攔,將她擋在身後,推回季書翰的手臂。“季兄失態了,她是我的侍姬。”

  季書翰回過神,猶如從夢中醒來,神qíng散亂:“抱歉,她是一位故人。”

  “季兄大概是認錯了。”左卿辭的話語客氣而疏冷,明確提醒對方的逾距。

  季書翰停了一瞬,再度看向他身後的人,盯著她低垂的眉眼,惹人輕憐的胭脂痣,啞聲開口:“不會錯,這名胡姬與我有舊,公子可否割愛,我願以重金相易。”

  猝然的變化讓旁人全呆住了,左卿辭極淡道,“季兄不覺得有些過了?”

  季書翰咬了咬牙,深長一揖,“還請公子見諒,容我不qíng之qíng,多少金都無妨。”這一請求雖然突兀,卻也不算過於逾禮,侍婢或姬人與玩物無異,用以贈人也是屢見不鮮,名士之間往往視為雅事。

  左卿辭長眸略沉,又笑了,清貴中添了一份矜傲:“季兄實在慷慨,我倒不知閣下竟然如此愛重,願以huáng金萬兩,珠玉百斛為易。”

  旁聽的人盡皆錯愕,雖然是見慣場面的世家子弟,也聽慣了艷姬換名馬,明珠贖美人一類的趣談,但開出這般昂貴的價碼,著實過於驚駭了。

  翟雙衡第一個冷哼出來:“公子好手筆,我竟不知什麼樣的絕色美人值得huáng金萬兩、珠玉百斛,容我等品評一番如何。”

  楚寄沒有應聲,暗中遞了個眼色,翟雙衡驀然想起這位左大公子身邊臥虎藏龍,其中就有一位在試劍台上斬了屠神的。當時的qíng形猶在眼前,翟雙衡禁不住收了口驚疑的打量,但若真是那位神秘的胡姬,又何須躲在公子身後,翟雙衡越發疑惑。

  左/傾懷未想那麼遠,見氣氛僵滯,他從旁勸解:“大哥,或許季兄確實認得這名胡姬——”

  “若捨不得重金,就等成了季府之主再來說話。”左卿辭俊顏冰冷,怫然打斷了左/傾懷的話語,“此姬是我所愛,今日初見季兄便要qiáng索,欺我左卿辭無能?”

  這一句說得極重,幾人悉數啞然。

  季書翰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長揖致歉。“是我失態了,還請兩位公子見諒,可否容我瞧一瞧她的容貌。”

  左卿辭受了一禮也不客氣,冷淡的一口回絕,“抱歉,也請季公子見諒,能見她面容的唯有我。”

  好好的一場游宴,平地起了不快,左/傾懷頭疼不已,唯有與另兩位友人將季書翰連拖帶扯,到船舫另一頭幾個人私下勸解。

  左卿辭遙遙的掠了一眼,回味季書翰的眼神,炙熱而紊亂,執著得令人不悅。他低下頭看著懷中的人,嬌柔的胡姬安靜馴順,不言不語。

  指尖把玩髮辮上的明珠,左卿辭貼近玉白的耳垂,輕聲道:“雲落可有什麼要說?”

  她沉默了一會,“九年前,我盜過江南季府的玉蓮花。”

  這個答案不算意外,左卿辭道,“當時你還未習易容?”

  聽不出藏著怎樣的qíng緒,她的聲音很輕,“除了劍術,那時我什麼也不會。”

  左卿辭不動聲色,臂間略收,將她環得更緊:“季府為江南大族,不是等閒人家,你用了什麼法子?”

  或許不習慣在人前這樣親密,她稍掙了一下,“季府買了一批耍百戲的伶人。”

  胡姬要入府,確實也只能混為下役,左卿辭道,“你在府里留了多久?”

  她道,“三個月。”

  左卿辭心下瞭然,拇指撫過她睫下的小痣,長眸凝光:“蘇雲落,你可害人不淺。”

  她垂下睫沒有答話。

  過了片刻,左卿辭再度開口,清沉的低語似帶著謔笑,“歷時九年仍能讓季府公子魂牽夢縈,一眼識出,你對他做了什麼?”

  她靜默不語,他也不需要回答,不緊不慢的推敲,一點點抽絲剝繭:“按季公子當時的年紀,未必能得知家族秘寶藏於何處,你既是為盜寶而去,自不會引人關注,更不是招惹是非的性qíng,那麼——是他對你做了什麼?”

  她的身體微微一動,他摟住她,依偎的姿態更親昵:“別動,那幾位公子可是想尋機問個清楚,更想驗證你是不是飛寇兒,一個不巧,弄到從結冰的湖裡逃走,滋味可不會太妙。”

  帶著譏諷的話語和男子氣息一起鑽入耳中,分不清是戲是怒,她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

  爭論似乎結束了,左/傾懷當先走回,後面跟著季書翰,斯文的臉龐仍有不甘,直直盯著偎在左卿辭懷中的人,泄露出難言的qíng愫。

  左卿辭的神色很奇異,唇角的微笑仿佛嘲諷,又像是漫然的輕浮,他的指尖挑開她覆面的薄紗。

  儘管清楚半側的姿勢還算隱秘,她仍是反射性的想奪回面紗,剛抬起手,一張俊顏壓下來,覆住她錯愕的唇。他的手握在她頸後,仿佛在控制一隻隨時可能逃走的獵物,舌尖探入齒際,席捲而來的是征服般的掠奪。

  她的神思亂起來,一瞬間眩惑而無力,分不清他在想什麼,當著旁人的面又不便推開,細指緊緊的握成拳,抵在他胸膛上。

  等他終於放開,重新替她覆上面巾,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雙矜冷的長眸,莫名的讓人心慌。

  數步之外是季書翰的身影,他僵怔一旁,俊容蒼白,說不出的痛楚。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關於男主處不處的爭議,在此說明:

  我以為判斷一個人物是否可取,應該是看其特性及行事,至於處不處則由環境背景和人物性格來決定。

  舊時男人評價女人非處就等於渣,價值大打折扣。這種言論自然是偏激狹隘,反過來如果女生也這麼評價男生,又有何不同,咱們總得比古人先進一點吧。

  左卿辭少年縱性又無羈束,紅塵千惑萬yù恣意擷盡,才有現在的萬花不入眼,獨見雲落有趣,這是人物經歷和時勢使然。真要換成一個未見萬物真性的青年,又何來妙心剝去污名與一層層隱藏,見到真實的阿落,多半徑直去愛名門高足又溫柔解語的沈曼青咯。

  一個人所經歷的各種誘惑與閱歷,與見識不可分割,何以□□能免。我想就算阿落不是處,左卿辭也不會介意,是真名士自風流,男女皆如此,不在處不處

  ☆、故緣淺

  “我家主人不便見客,季公子請回吧。”

  白陌又一次婉拒了季書翰,無視對方失望的神態,退回府內。

  待僕役合上門,他轉頭去了書房,立在門外小心的稟報,“二公子送來了帖子,邀公子冬至一聚。”

  左卿辭在桌案後配藥,他以繩結收束寬袖,露出一截白色中衣短腕,修長的指尖挑起一桿紫銅小秤,稱量完畢,將藥材傾入一隻玉臼。案上有許多奇形怪狀的藥具,置著數十枚藥瓶,令人眼花繚亂。聞聲他頭也不抬,“暫時先放著。”

  白陌知機的改了話題,“臘月將近,這府中燈籠幔帳之類也該換得喜氣些,我已備下——”

  左卿辭挑出一枚截片觀察成色,又丟入藥臼繼續研磨,淡道,“年年這個時候滿屋大紅,看著生厭,讓我眼底清淨些。”

  白陌被堵的無話,默默的退了下去,及至看到秦塵,忍不住傾出抱怨,“全是那女人惹出來的麻煩,姓季的也不懂眼色,頻頻請見,害得公子近日心qíng極差,誰都不好過。”

  秦塵不置一辭,擦了半天劍才道,“公子還是不肯見姓季的?”

  “我哪敢上稟。”白陌滿腹牢騷,苦悶之極,“公子心qíng不好便會製藥,你去看看書房的桌案,我都不敢進門。”

  秦塵思了好一會,“你覺得公子為何不悅?”

  “還不是她游湖後不聲不響的跑了,八成是去見那個姓季的。”白陌沒好氣道。“你沒見當日的樣子,一看就是舊qíng重逢,誰知道私下做了什麼,枉公子對她那般好,真是不值。”

  秦塵搖了搖頭,“如果是那樣,季府公子又何必數度求見。”

  白陌聽著他一說,越發不解,“那你說公子在氣什麼,她以前又不是沒走過,公子可從不在意。”

  秦塵彈了彈手中的劍,忽然笑了。

  一陣輕風掠過,吹得案上墊藥的桑紙一動。

  煉藥時不容半分驚擾,左卿辭抬頭瞥見一扇窗不知怎的開了,眉頭微蹙,剛要斥喚白陌,忽然一頓,片刻後收起藥具,淨了手緩緩行過去。

  臨窗的桌案多了一張銀亮的雪láng皮,還有一枚晶瑩通透的兔兒冰雕,刻得生動細緻,嘴裡銜了一枚小小的蘿蔔。

  láng皮是瓦罕山谷所出,左卿辭並不陌生,無表qíng的俊顏有細微的變化,仿佛和風吹過冰封的湖面,唯有聲音依然淡淡。“人已經來了,還躲什麼。”

  窗外翻入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幽圓的瞳眸似乎有些侷促。

  左卿辭沒說話,靜靜的看著她。

  她仿佛應該解釋,但又不知說什麼,最終只道,“天冷,láng皮送你,我先——”

  “冰雕是你做的?”他突然打斷了她。

  她停了停,點了一下頭。

  左卿辭自顧自的拈起冰雕細看,冰飾花樣繁多,這隻兔兒冰雕儘管漂亮,但也不算特異。“何時有閒qíng學這個。”

  “以前在山上無事,會取一些冰塊雕著玩。”看不出他心qíng好壞,她低聲道。“山上冷,可以放很久,一個院子擺滿,燃上燈很好看。”

  兔子的耳朵半豎半垂,別有幾分趣致,左卿辭瞥了她一眼,“你一個人住那間院子?”

  她不明其義,還是答了,“還有一個灑掃的嬤嬤,不過她畏冷,一近初秋就下山了。”

  長時間的寂靜讓氣氛變得尷尬,左卿辭終於開口,“這冰兔很好,可惜我從未見過院子裡置滿冰雕,點上燈燭的盛景。”

  即使有些茫然,她也不會發問,只是靜聽。

  “還有幾日就是冬至,白陌心粗,也不懂章法,宅子裡不見半分裝飾,全不像樣子。”左卿辭輕淡的似在責備,又像解釋,不知怎麼話鋒忽轉,“若是雲落有暇,可否稍事辛苦,讓我見識一下所說的滿院冰燈之景?”

  她愕住了,左卿辭不等她開口,“雲落不願?”

  她沉默了很久,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最終低下了頭,“金陵不比山上,未必有足夠的冰。”

  左卿辭輕淺一笑,分不清是何種意味,“我當雲落不肯,原來僅是區區小礙,這有何難。”

  對尊貴的侯府公子而言,一切都不是難事。

  浩dàng的湖面是一座天然冰庫,役夫鑿開厚冰拖上滑鍬,由專人運上馬車,一輛輛冰車沿途不絕,引得路人側首,後院的廊下很快堆起了一座冰山。

  冰山透出的寒氣極冷,幾乎像冬日的天都峰。那一時節山巔滴水成冰,石徑峭滑,尋釁的人也消失了,世間似乎僅剩她一個人,日子安靜而漫長。冰雕曾是她打發時間的遊戲,那時她很孤獨,但很平靜,從未想過有一天,要趕製足以擺滿一院的冰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拒絕,年節一天天近了,街外時常響起零星的鞭pào,帶著等不及的喜悅,在孩童們的歡呼中炸響。而她坐在空dàng的後廊,將堅冰劈開,一塊塊雕琢成型。

  每隔一陣,白陌就會將完成的冰雕收走。左卿辭仿佛消失了,只剩她機械的,不停的將堅冷透明的冰鑿成各種形態。

  仙鶴、香爐、古鐘、劍筒,然後是她曾記得的一些寶物形狀,如意、珊瑚、玉屏、古琴;最後她開始雕雪láng、駱駝、huáng羊——大大小小的冰雕一個接一個,無數零星的記憶隨之湧現,她的手臂越來越重,心口仿佛被什麼堵著,沉甸甸的透不過氣。

  她隱約知道,這一地的冰雕根本毫無意義,他不過是心頭不悅,用這種方式懲責。而她甚至不懂他不快的原因。她的心似乎分成了兩半,一半想扔下冰鑿轉身而去,遠離這難堪又可笑的境地;另一半朦朧的不舍,貪戀他曾經給予的溫柔。

  一塊塊鑿下去,恍惚中又回到了山巔,所有晨鐘暮鼓、雲板傳召都與她無關,屬於她的僅有一院的寂落。有時亂極了,她就將頭埋在膝上蜷一會,熨平胸口的酸澀。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