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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形修長,存心遮擋之下,即使十餘步外的燕歸鴻也看不見兩人之間細微的動作。左卿辭替她將玉盒綁在纖腰上,拭去她鬢旁的汗,忽而低聲道,“你若是無計脫身,可以挾持我。”

  她的眼瞳微微動了一下,一無回應。

  他笑了笑,漫不經心道,“這個身份還有點用處,劫持在手中,燕歸鴻就不敢為難你。”

  一直安靜的任他療治的蘇雲落,這一刻終於開口。“你想要什麼。”

  左卿辭凝視著她,長眸蘊著奇異的光。“你。”

  她沉默了一會,右手驀然扼住他的咽喉,身形一擰,一把將他推在石壁上,撞出了一聲鈍響。

  兩人的位置驀然而易,誰也沒想到肘腋之間突生變化,飛賊驟然反臉,翩翩公子落入險境,人群發出了紛亂的驚呼。

  □□懷顧不得自己的武功根本無法與敵人相較,一急縱上試劍台,“放肆!放開他,否則靖安侯府必將你碎屍萬段!”

  燕歸鴻是何等人,自不會被表面把戲蒙蔽,胖臉瞬時掠過一絲陰霾,沒想到這位公子為了縱走飛賊竟然如此胡為,暗嘆一聲晦氣,礙於侯府又不能點破,只有敷衍的斥責,“你若敢對公子無禮,今日必死無疑。”

  左卿辭果然沒有一點怒意,即使是被壓在石壁上,長腿被迫半屈。他的眉梢依然帶著慵懶的輕狂,臉龐似明玉生輝,仿佛春華融盡最後的冰雪。

  蘇雲落的眼神有些散亂,殺掉屠神的興奮還在血脈里涌動,受藥力激發的身體熱意輕盈,染血的指扣在對方完美的頸頷,沾污了白皙的肌膚。

  這個男人像一隻狡黠的動物,誘惑而危險,有時甚至讓她覺得可怕。可現在她扼著他脆弱的頸,能感覺到指下脈搏的跳動,一運力就可以斷絕他的生息。

  他在看她,線條優美的薄唇輕啟,似乎想說什麼,長眸如摻著蜜糖的毒,致命的惑人。仿佛被魔鬼喚起了某種不可遏制的衝動,她猝然傾上去,隔著面巾咬住了他的唇。

  這大概是左卿辭所經歷最粗蠻的吻,全然沒有技巧,重重的啃上來。

  無數聲làng從台下席捲而來,左卿辭震了一下很快回神,不但沒有退避,反而扯下她的面紗,將舌尖探進來更猛烈的攫取,不同於她的生澀,他的吻狂放而直接,挾著明顯的yù望,險些讓她透不過氣。

  數步外白陌目瞪口呆,極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下去,簡直無地自容。這是什么女人,在成千上萬武林群雄面前放肆,公子的臉都丟盡了。

  □□懷也呆了,愕立當堂,看上去幾乎有些傻。

  驚世駭俗的場面讓聲làng一làng高過一làng,有在駭笑,有在唾罵,然而誰也不曾上前,畢竟她的手還扼著文質彬彬的公子脆弱的咽喉。

  她終於推開他,蒼白的臉頰變得一片cháo紅,唇色鮮艷yù滴。

  “來找我。”左卿辭低而急促道,眼眸熾亮如火。

  他也只來得及說了三個字,身形被一股大力一送,向燕歸鴻跌去,燕歸鴻不得不扶住他,臉色驀的一變,阻止已來不及。

  她像一片被風吹起的飛羽,在數萬人的注目下凌空翻掠,從萬仞絕壁飄墜而下。

  ☆、天都憶

  仰望著高不可攀的山崖,燕歸鴻禁不住嘆了口氣,他在數棵崖樹上發現了細細的勒痕,顯然她一路用那件奇異的神兵借力,變幻了數處著力點,已經安然從崖下離開,又一次逃了。

  毫無疑問,這飛賊早已踩探過路徑。涪州野外儘是深山密林,隨便一藏,找起來如大海撈針,盲目的搜緝全無意義,燕歸鴻搖了搖頭,下令收撤差役。

  近日的涪州城沸沸揚揚,話題多得數不盡。

  屠神、蘇璇、飛賊、神捕、一寸相思、神匠鴉九、足以令人一談再談,何況還有清俊神秘的靖安侯府大公子,最後一瞬的qíng景如爆炸般震撼,香艷的傳聞鋪天蓋地。

  即使飛寇兒掠起太快,根本沒法看清真面目,眾人依然將她傳成了一個絕色美人——不然如何解釋靖安侯府的左公子被她當眾輕薄,卻是神采盎然,全無半點羞惱。

  屠神點出胡姬出自正陽宮,不可避免的就有好事者將素手青顏拿來與她相較。同樣貌美,同樣藝業驚人;一個出道不久已揚名天下,一個潛影匿跡從不現於人前,雙姝並立,孰高孰低?沈曼青擁者甚眾,然而胡姬也用一戰證明了實力,再辯下去甚至從徒弟爭到了師父,變成金虛真人與蘇璇這對師兄弟之爭。

  蘇璇的徒弟為何寂然無名,她又如何擁有了神兵,正陽宮會怎樣看等待這一劣跡斑斑的門徒,會不會重演清理門戶的憾事?胡姬的來歷,胡姬的美貌,胡姬的放dàng大膽,與貴公子的艷粉糾纏衍生出千百種刺激的猜想,傳到後來又帶出了左卿辭的吐火羅之行,更是多了話題。

  傳聞最核心的幾人全在涪州,想清淨也難。殷沈二人棲於當地道觀,為了擺脫無盡的追問,沈曼青拜望了沐府家主,借沐府之口,將一些淵源傳至江湖。

  她坦承蘇璇當年確實曾因憐憫帶回一個年幼的孩子,輕描淡寫的將之化為門派偶然的善舉,至於女孩不耐山中清苦,幾年後失蹤也是人之常qíng,其後所有際遇與正陽宮無關,更不知鴉九最後一件神兵從何而來。三言兩語間,沈曼青將門派摘得一乾二淨,而後以養傷的名義閉門謝客,一應紛擾隔絕於觀外,任誰請見一概不納。

  唯一的例外是左卿辭,離開涪州前,他去探望了殷長歌。

  沈曼青將師弟照料的極細緻,殷長歌恢復的也快,然而他神色清寂,沉默少笑,迥異於平常,連言語都疏淡了許多,除了開頭的致謝,其他均由沈曼青應答,直到敘談至尾聲,殷長歌才開口,“師姐,我想單獨與公子一談。”

  他的態度平寂無波,沈曼青略現遲疑,蹙了一下秀眉避過話語,“師弟元氣大傷,當悉心凝養,這時辰也該行功了。”

  殷長歌並不多言,沉默的看著她。

  沈曼青語氣放軟,猶如哄勸一個心qíng不佳的病人,“方才半天又不見你言語,左公子也倦了,有什麼話不妨來日再敘。”

  兩人之間的氣氛極怪,左卿辭宛若不見,微笑接過話語,“沈姑娘客氣了,今日到訪除了辭行,也是放心不下殷兄的傷勢,儘管診脈尚算安好,經絡仍有些許阻滯,必須以銀針疏導,化去淤堵才是。”

  沈曼青怔了怔,勉qiáng笑了一下,“怎好再勞煩公子費神,城中——”

  “城中雖有醫者,及上我的卻是不多,我與殷兄又是莫逆之交,沈姑娘何必拘禮。”左卿辭的言辭比沈曼青更完美,一番下來無懈可擊,“不過這套針法施起來要褪衣,少不得要請沈姑娘暫時迴避了。”

  饒是沈曼青口舌靈動,也落了個無詞以對,唯有深望了一眼殷長歌,退了出去。

  靜室中剩兩人相對,左卿辭不疾不緩的從袖中取出針囊,在案上鋪開。

  殷長歌當先開口,“多謝公子一番好意,師姐是關心qíng切,並無見外之意,施針就不必了,我想尋隙說幾句話而已。”

  “殷兄的經脈確需疏理,脫衣倒是不必。”左卿辭洒然拈起銀針,刺入殷長歌的xué位,“白陌攜了藥箱在門外隨侍,殷兄感覺有何處不適,但說無妨。”

  既然白陌在門外,沈曼青自然不可能窺聽,殷長歌聽出話意,靜了一會。“公子對蘇——雲落了解多少。”

  “與眾人一般無二。”左卿辭指間轉捻銀針,輕描淡寫而答。

  殷長歌明知他言不盡實,沒有再問,“傳言說的不錯,她的確是我師妹,蘇璇師叔唯一的弟子。”

  左卿辭知道,這些話殷長歌大概也忍了許久。

  “她是師叔在山外收的弟子,在身邊帶了兩三年,後來似乎有一次遇險,師叔不得已將她送回山上,甚至因此與派中生了極大的爭議。”殷長歌隱然失神,陷入了遙遠的舊憶,“師叔天資奇高卻不愛收徒,有許多人想讓子弟拜在名下,盡被婉拒了。唯有她是例外,偏偏是個胡姬,師長們拗不過,默許她留在山上,那些年——”

  殷長歌的話語停住了。

  他還記得那一張嫩白美麗的小臉,有時被打得頰面青紫,有時衣上糊滿了污泥,甚至冬日被踢入翠微湖,她只是一聲不吭的爬上岸,他甚至不記得曾在那張臉上看到過笑。

  她的眼瞳比一般人更大更深,從小就很漂亮,可是沒人會注意。她的存在如一個隱藏的污點,終有一日會損害門派聲譽,累及師叔的英名。派中越是看重師叔,小輩越是愛戴,就越加不能容忍。

  那時,他們是一群不滿十歲的孩童,比成人更直接,也更惡毒,趁蘇璇游劍江湖,變著法的各種欺辱,想將這個一無是處的師妹趕下山,師長們偶然發現,也僅是不關痛癢的忽視。

  “她的基礎打得很好,可師叔很少回山,其他的師長也不教,全靠她自己摸索,自然比不上其他的師兄師姐,經常有同門尋去切磋——”殷長歌再度開口,幾乎難以啟齒,又不得不說。“她過的很糟,後來似乎連話都不說了。師叔出事時,各大派齊至天都峰,正陽宮迫於壓力,商議由五位長老下山,她不知怎麼聽到風聲,在正殿外跪了整整兩天。”

  正殿中爭論的師長無暇顧及,小一輩的目睹了眾派逼宮,義憤之下受了門派嚴斥,誰也不敢違背命令踏入那一塊禁區。

  七月的驕陽,青石板炙燙的驚人,那一年她已經有少□□美的身姿,汗濡濕了她濃密的烏髮,白嫩的頸被曬得赤紅脫皮,孤零零的跪在殿外。

  大概不希望被人發現胡女的相貌,她的頭垂的很低,跪的很拘謹,像一尊刻出來的石像。他很想走過去和她並肩跪在一起,為長久愛戴的師叔請命,向師長們乞求,從無常的厄運中留下一線生機。

  可是他沒有,記不清是不是被師姐勸走。他只是記住了那個他一直輕視的身影。

  一個人,跪對一座空山。

  沒有人留意到她,又或許看在眼中也如不見。正陽宮最出色的弟子將如星辰隕落,怎還顧得上一個可有可無的附贅。誰會想到十年後一介胡姬橫空而出,嘩動江湖。

  “五位長老下山時,她也走了,從此再無消息。直到吐火羅鬥劍,我才發現是她。”殷長歌複雜的看著左卿辭,經此一事,他才明白這位貴公子貌似隨和,骨子裡深藏如淵,“公子與她究竟是何種關聯?”

  左卿辭爾雅的微笑,全無解釋之意,“殷兄既然好奇,何不問她。”

  對方果然避開了問詢,殷長歌抑住失望,澀道,“不瞞公子,我年少時從未將她視為師妹,如今她也視我如陌路,何來資格詢問。”

  如今她行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歧路,惡名纏身,絕然不提過往,他終是難抑內心的愧疚,假如當年曾稍有善待,假如不曾那樣冷漠的排擠——

  左卿辭仿佛看透了他的內心,“殷兄何必自責太甚。”

  殷長歌嘆了一口氣,放棄了試探把話挑明。“她做的事無法見容於門派,可她畢竟是我師妹,師叔唯一的弟子。公子身份尊貴,不是她所能觸碰,還望不要計較她當日的冒犯。”

  雖不知這兩人之間有怎樣的糾纏,但在殷長歌想來,蘇雲落自幼孤零,逢到俊逸的溫柔公子逗引,動心也是常qíng。可這不會有好結果,她是胡姬,不可能踏入侯府,註定僅是一段艷事糾纏。這類風流於男子不過是趣談,女子卻可能毀去半生,遑論她還於天下英雄前妄為。他唯有懇求,希望這位貴公子出於qíng份也好,憐憫也罷,高抬貴手斷了牽扯。

  殷長歌的蘊意,左卿辭自然聽得出來,他莞爾一笑,“舉世對她輕之笑之鄙之憎之,殷兄仍存著舊誼,實在是難能可貴。”

  一句話明贊暗刺,說得殷長歌沉默了。

  “可惜殷兄雖然關懷,於雲落並無任何助益,倒不如像沈姑娘一般推個乾淨,萬事不沾,也全了貴派聲譽。”雲淡風輕的話語中有分明的刺諷,偏又句句是實,殷長歌無辭可辯,臉色異常難看。

  左卿辭適言而止,並不過度,轉而道,“說起來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數月前雲落來取酬金,我發現她背上有一道極深的傷口,應該是一位極高明的劍客所為,只怕已至劍氣化形之境,殷兄可知江湖中何人能有如此修為。”

  殷長歌怔了一怔,“神兵在手,誰還能傷她,難道——”

  或許是過于震驚,他沒有說下去,目中透出駭異,定定的看著左卿辭。

  作者有話要說:  涪州副本結束,至此上卷終,下卷即將開啟。

  更多疑團即將揭曉,兩人qíng感的磨合也將展開。

  如果後續未更新,那一定是我在外游dàng未歸,休息一下馬上回來,MUA~~~

  ☆、方外谷

  方外谷位於一處幽谷,谷外高高的青岩生滿藤蔓,綠意盈盈,覆蓋著古老的岩壁,一枚壁虎從葉間爬過,搖晃著黑灰的尾巴慢悠悠鑽入石fèng,谷口的石壁間吊著一塊生滿銅鏽的雲板。江湖客來此求診,唯有在雲板上擊槌請見,至於谷中人是否願看在huáng金的份上施救,全隨谷主個人喜怒。歷年來不乏試圖闖進去的高手,卻無一人能趟過谷口的迷陣與機關,陣內外的累累白骨繞生著野葛碧葉,寂寂的昭示出谷中醫者的無qíng。

  左卿辭將白陌留在谷外,隻身走入陣中,陣中景致移步而換,教人目眩神迷,頓失所向。他全然不為幻境所惑,三折兩繞避過機關,用了半個時辰走出迷陣,待踏出最後一片林子,眼前現出了一座仙境般的山谷。

  晶瑩的水瀑從崖上傾落,如匹練飛墜成湖,化為數道清淺的明溪,將山谷分為數塊,溪中涌動著斑瀾的游魚,漫山遍野的花如火如荼,仿若雲霞鋪錦。各式簡雅結實的木屋散布於花野中,屋外有人蒔花,有人修籬,也有人在樹下捧著書研讀,三三兩兩的圍聚討論,意態散漫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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