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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了想,又問賀穆蘭:“你覺得那鬼方,還能熬幾日?”

  “我曾聽人說,一個人若不吃飯只喝水,大概能活七八天,若是連水都不喝,就只能活三五天了。鬼方前日咬斷了舌頭,軍中郎中硬給他灌稀粥下去,他肯定也能吞咽一點,但他不願吃東西,能活多久,真的很難說。”

  賀穆蘭見赫連明珠眼裡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心中實在是抱歉,轉過頭不看她,繼續說道:

  “我覺得那鬼方雖然兇殘,卻也還算得上一條漢子,若是想折辱他,倒顯得我們不夠有氣度。”

  古弼也是這個想法,在他心中,俘了敵將,乾乾脆脆殺了就是,最多死的難看點,又拉出來□□又被人用劍鞘打頭,傳去蠕蠕,難免引起更大的仇怨。

  拓跋燾是不知道黑山校場那些事的,當即瞪大了眼睛,莫名道:“什麼折辱?誰折辱他了?我還想問問他柔然那邊的情況,如今他舌頭都斷了,也只能問匹黎先了。”

  拓跋延是她的主帥,她自然不會缺心眼的說拓跋延這人的不是,只是低下頭,沉默不語。

  拓跋燾心中知道黑山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他也不願意為難一名小將,詳細問了她生擒鬼方的過程後,擊案而嘆:“這贏得實在是漂亮!想不到鬼方聲名至此,居然也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

  拓跋燾想起自己被援救的過程,訝然道:“先前你三聲號角嚇退敵人,還說是若干人給你的啟發,如今想來,若不是你在領軍上有過人的天賦和敏銳,便是有人提點你,你也不一定用的出來。我大魏不缺猛將,就缺智將。你有勇有謀,很好,很妙!”

  若干人聽到陛下說起他的名字,又聽到陛下如此褒讚自己的火長,笑的比他自己得了賞還開心。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正在按照他當年所說的志向一步步走向顯眼之處……’赫連明珠看著受到誇獎而尷尬的花木蘭,心中溫情脈脈:‘他不能提出非分的要求,尤其這裡這麼多人,眾目睽睽之下要我一個宦官,說不出的古怪,也有礙於他的名聲……’

  ‘赫連明珠,你是立志一個賢妻的,來日方長,你得徐徐圖之才是。’

  她低下頭,想起自己天天擼那龍根,臉上紅色更盛,隱隱有些自己配不上如今的花木蘭的難堪。

  赫連明珠心中又是嫌惡自己,又是嫌惡拓跋燾,再想想自己如今這尷尬的身份,哪怕是個宮女,都不會讓花木蘭如此為難,更是難過。

  好在她是一個隨侍的小宦官,而且人人都以為她會說鮮卑話,沒有人注意她,否則她這樣又難過又臉紅,哪怕低著頭,也早被人發現了。

  拓跋燾喜歡賀穆蘭態度大方自然,說話不卑不亢,他來黑山,原本就是私訪來的,在黑山城處理完事務後,必然要親往黑山大營。所以他留下賀穆蘭,把黑山大營的事情問了又問,在賀穆蘭極為平靜的回答之後,拓跋燾才發現原來素和君所寫的一切都不是誇大,而且有更加嚴重的趨勢。

  “你說參軍帳和軍功帳常常還有爭執?為什麼?”

  參軍帳是拓跋燾親自下令設置的,大部分都是漢將和漢人的軍師,有些甚至是士族門第,品性高潔,家資豐厚,很少貪腐,軍功帳里則大多是鮮卑貴族之後,了解鮮卑各姓的來歷和身家,以減少軍功方面的摩擦。

  “因為參軍帳記載的軍功,往往和軍功帳功曹們記載的不一致。參軍帳是根據俘虜數量、所獲戰利品等來確定大功小功,功曹們則是清點人頭、再通過參軍帳開出的文書記錄軍功,參軍帳的文書功曹們都可以看得見,功曹們最後如何記錄,卻沒有人知曉,只有主帥翻看進行賞賜時,這才能清楚一二……”

  賀穆蘭很反感這種“暗箱操作”。

  “可每每賞賜之時,總有將士稱功曹記錄的軍功有不實之處,可參軍帳的文書並不能完全反映出當時的戰果是如何的,因為首級的清點不歸參軍帳管,功曹和參軍就以此事起了矛盾,往往就會爭執起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賀穆蘭如此一說,所有人就都知道為了什麼。

  無非就是爭功罷了。

  所以將軍好升遷,小兵難動彈。若非有生擒鬼方這樣的大功,像是花木蘭這樣出身的人,總是要被盤剝個幾層,才能慢慢往上爬一爬。

  想來要不是素和君親自去功曹那裡警告過這些人,後來花木蘭還是要被刁難,誰叫右軍現在都有了收殮戰友屍骨的習慣了呢?

  軍中積弊已久,參軍帳獨木難支,大將軍拓跋延是守成之輩,只是因為忠心耿耿,絕不會手握大軍而有異動,才被放在這裡一放就是十年。

  但若說有什麼非凡的才能,超人的器量,那都是沒有的。只有一點還好,不嫉妒有才能的人士,也不算貪婪之輩,在選拔將領上,還算公允。

  拓跋燾早就有意換他,所以才把寄予眾望的拓跋提派了過去,做了獨樹一幟的鷹揚將軍。但庫莫提如今才二十出頭,不能服眾,要再熬一段時間的資歷,才能爬上那個位子。

  那個時候的黑山大營,又沒有這個時候這麼重要了。

  因為,征柔然,就在今年。

  拓跋燾在心中思索了一會兒,準備回頭召來崔浩等人再商議一下這些事情,他有事要和古弼、崔浩商量,也不會只偏聽賀穆蘭一面之詞,便叫來若干狼頭,找他要了一些金銀,給了賀穆蘭。

  “你和若干家這位侍官也是同火?你們都是舊識,肯定有許多話說,我便不做這個厚臉皮的人,讓你們眼巴巴看著我了。”

  他掃視了房中諸人一眼,對古弼說:“古侍中留下議事,其他人都出去吧。趙倪和若干狼頭把守門口,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這幾句便是逐客令,他是皇帝,誰敢反抗?當下乖乖站起身,一一告退,離開了屋子。

  一出房門,若干人和赫連明珠異口同聲:

  “花木蘭!”

  “火長!”

  賀穆蘭詫異地看看他們兩,眨巴眨巴眼睛。

  “若干人,我等會再和你細聊。我和這位……有些私事,你先等我一會兒。”賀穆蘭想著若干人不是外人,這赫連明珠一個女子留在深宮裡,又在皇帝身邊隨侍,想來辛苦的很,有不少悄悄話要說。

  她雖是喬裝男人,但對赫連明珠這樣堅強的女子,是當做同性的閨蜜朋友來看的,同性和異性同時找她有事,那異性還不是男朋友之輩,自然是舍若干人而就弱勢的赫連明珠了。

  赫連明珠傲嬌地抬起下巴,瞟了一眼若干人,得意的拉著賀穆蘭的衣袖就走,留下若干人瞠目結舌,仿佛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這火長,還說自己不愛慕美色!

  平時就讓著狄葉飛,什麼事都護著他就算了,這狄葉飛長得好武藝也強,自己打不過他,他忍!

  這小宦官,除了長得細皮嫩肉點,哪裡值得入火長法眼了?就因為他們同住了兩晚?

  他還和火長同吃同住同騎呢!

  見鬼!

  ***

  拓跋燾這次微服私巡,雖說微服,帶的宿衛也不少。他留下儀仗人馬在後面慢慢走,自己帶著宿衛們,用著羽林軍的將牌,充當皇帝儀仗的前行隊伍,十分順利的就來了黑山城。

  拓跋燾自理能力超強,原本是不需要帶著宦官出行的,但有人伺候自然更好,趙倪從拓跋燾還是太子時就一直跟隨他身邊,騎術極佳,武藝也還過得去,有自保之力,帶著上路自然不算累贅。

  赫連明珠是匈奴人,從小跟著赫連定學習騎she,雖然力氣小,武藝是不精的,但平日裡行獵騎馬卻沒有問題,一行宦官中,除了趙倪,倒只有赫連明珠讓拓跋燾極為滿意。

  皇帝愛騎馬,宦官便不可能坐車,宦官都是皮嬌肉嫩的假男人,□□殘缺,在馬上摩擦更是痛苦,像是赫連明珠騎術這麼好的確實沒幾個。

  所以拓跋燾放棄大隊伍輕車簡從時,指點了趙倪“父子”貼身伺候,其他宦官,都拋在了大部隊裡。

  赫連明珠拉著賀穆蘭進了屋,不但沒有關門,反倒把門窗大開,四周只要來了一個人,她都能看得見。

  皇帝住進驛館,驛館裡是空蕩蕩的,她住的屋子前後左右都沒人,也不怕說話給人聽見。

  赫連明珠心中一放鬆,拉著賀穆蘭就嚶嚶嚶嚶的哭了出來。

  “你別哭啊,出了什麼事……”

  經歷三世,賀穆蘭都沒和如此女性化的人物相處過,她的密友顧卿也是極少落淚的開朗姑娘,見赫連明珠哭的如此悽慘,不免手忙腳亂。

  嚶嚶嚶嚶,我天天幫皇帝把尿啊!從那亂蓬蓬里找龍根啊!

  嚶嚶嚶嚶,我天天幫皇帝更衣啊!他居然喜歡裸/睡啊!

  嚶嚶嚶嚶,我天天站屋角聽活春宮啊!他叫的比女人還大聲啊!

  嚶嚶嚶嚶,我被人當樹洞天天聽各種糟心事啊!宦官居然喜歡官宦這叫什麼事!

  嚶嚶嚶嚶,我葵水要來了怎麼辦啊!到哪裡去弄乾淨的桑棉啊!

  嚶嚶嚶嚶,我沒法過了!我活不下去了!

  這些苦水哪裡能說給賀穆蘭聽,她是把花木蘭當做心上人,又不是閨中姐妹,自然希望在對方心裡留下的永遠都是好的一面,所以除了窩在賀穆蘭肩上哭個痛快,竟是一點苦水都倒不出來。

  賀穆蘭見她哭的如此傷心,嘆了口氣,也不出聲,只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充當了人肉支柱。

  對不起了妹子,我的肩膀和胸背都不夠寬闊,你就委屈點先用著……

  赫連明珠趴伏在賀穆蘭的肩膀上哭了個痛快,這才不好意思的從懷中掏出帕子,把滿臉的淚水擦了個乾淨。

  她心中實在苦悶,又無人能說,一見到心上人,頓時發泄了出來。

  赫連明珠今年才十六歲,高二的年紀,賀穆蘭是把她當晚輩來看的,見她哭的眼睛都腫了,便幫她將淚水染濕的頭髮拂到而後,溫聲問她:“宮中隱瞞身份不好過吧?你也實在是辛苦了。”

  她和她同命相連,她在軍中隱瞞女子身份,也不知在如廁的時候被多少人看了大白屁股,至今還有個“花木蘭肚子不好老腹瀉”的傳聞,自然知道她偽裝成宦官,可能比她還要羞恥。

  而她畢竟是二十□□歲的人了,又是現代來的,在男女之事上總要比這個小姑娘看得開,更是同情她的遭遇。

  赫連明珠聽了她溫柔的話語,頓時熱淚又要奪眶而出。

  她竟發現自己忍了這麼久,苦了這麼久,竟似只是為了等到他一句“你實在辛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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