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皇帝亦望著他的面孔,莞爾道:「叫你辦了這麼多年實務,果然也練出了你的膽量。不說別的,單就是說話不再同朕拐彎抹角,也算是一大長進——朕實在不喜歡你小心翼翼的樣子。」

  定權道:「臣失禮之罪會另請處分,還請陛下先回答臣。」

  皇帝笑道:「文人們說話,總是很難聽,叫人不舒服,不光你挨罵,朕也一樣挨罵,如果都要計較,只好什麼都不做,但是不做,他們還是要罵你不作為。至於你說的意思,朕剛才說過了,不至於。就算你染指了軍隊,染指的也是你父親的軍隊。子弄父兵,罪當笞。一頓板子而已,你沒有挨過嗎?」

  皇帝既然半做玩笑語,定權便也笑了笑,微微緩和了目光,道:「爹爹便要打,也乞低舉輕落手下容情。臣也是肉身凡胎,打重了,臣怕疼。」

  金瓶中富貴湯響,定權將適才碾好的茶末雙手遞給皇帝,皇帝抄手示意道:「你來吧。」他既然請客不誠,定權也只好反客為主,選出一隻曜變天目油滴盞,慢慢用熱水協盞,道:「難得陛下有暇,臣倒還想起一樁小事,要請陛下的旨意。」

  皇帝指著另一隻供御款兔毫建盞,道:「用這隻。你說。」

  定權不與他爭辯,依言換過了茶盞,接著說道:「太子妃前幾日對臣說過,翰林學士張拱辰的女三公子,年已笄字,才貌俱佳。」

  皇帝一笑道:「你想納側妃?」

  定權笑道:「臣沒有這個打算。這是皇后殿下一向的懿旨,命太子妃為五弟留意,臣想此女無論家世人才,都堪五弟好逑。陛下何不儘快下旨指婚,以免吾家佳婦先為他人所求?五弟婚禮之後,也才好就藩。」

  皇帝拈鬚沉吟了半日,道:「此女果如是言,這是佳事。」

  定權笑道:「那臣先代五弟謝過爹爹玉成恩典。」他說話間,已用金匙將適才篩羅好的茶末挑入溫熱後的茶盞,注入沸水,調膏完成。

  皇帝也不再說話,靜看他左手提起金瓶提梁,右手執竹筅,聚精會神,避開調製好的茶膏,先沿盞壁注水,隨點隨擊,盞中湯花初現。然後直注茶麵四周,急注急止,同時執筅右手加力擊拂,湯花顏色漸開。再次點入沸水,擊拂如前。皇帝突然撿起金茶匙在他右手手腕上重重一擊,定權吃驚抬頭,皇帝皺眉斥道:「第三湯擊拂,手腕用力要漸輕漸勻,這一步便出了差錯,其後四五六七湯步步力不從心,湯花難咬盞,易現水痕,你若與人斗,此時便已經敗了。——小時候朕教你的東西你全都忘記了嗎?」

  定權愕然半晌,也不接話,另取一盞,重新協盞調膏點湯,直到七湯過後,將茶盞雙手捧給皇帝,才輕輕笑道:「臣駑鈍懶散,確實不記得陛下教誨了,請陛下恕罪。」

  皇帝接過茶盞,先觀色,再聞香,品了一口放下,果然定權二次炮製的盞中湯花已漸消逝。

  皇帝指著茶盞道:「說到底這和你寫字一樣,不是一夕功夫。如今國是紛繁,待到了結此役,朕和你都得了空閒,朕再親自督導你,重頭學起。」

  定權笑道:「臣現在年紀大了,再學怕也不如年少時伶俐,只怕陛下要失望。」

  皇帝哼了一聲笑道:「大不了,讓人到盧世瑜家裡把那柄戒尺再要回來,朕不信你手心再脫幾層皮,最終不成此道中三昧手。」

  定權笑著告饒道:「時隔這麼久,誰家還經年收著那東西。良馬見鞭影而行,臣同此心,不敢偷懶。」

  話已說盡,夜亦深沉,皇帝微露倦意,道:「朕要歇了,你該辦的事情也趕緊辦了吧,去吧。這餅龍團一併帶走。王常侍,送送太子。」

  定權謝恩後,王慎捧著鑿去一角的茶餅送他行至殿外,定權笑道:「好金貴一盞茶。」王慎看了看茶餅道:「殿下忘了,建州貢茶,龍園勝雪之上,尚有龍焙供新和龍焙試新,只是去年春天的或賞或用早已經沒剩下了。陛下這裡,大概這算最上品了。」將茶餅交到他手中,又道:「到底殿下年長了幾歲,處事穩重多了,陛下也不把殿下再當小孩子,也比從前客氣多了,到底這才像是反正的樣子呢。」定權似笑非笑道:「阿公啊,你知不知道,我如今待我的一個側妃也比從前客氣多了。」他答非所問,王慎奇怪道:「殿下說什麼?」定權笑道:「我寧肯陛下還當我是小孩子,要打便打,要罵便罵。這種客氣,我實在承受不起。——好金貴一盞茶,一口喝掉了半個長州。」

  次日與皇帝的第三道敕令一道送出的,果然有皇太子一封家書,書用金錯刀,上款押皇太子寶,下款所押,卻是太子的一枚私印,陰文連珠,民成二字,是定權幾乎不用的表字。

  ☆、紗籠中人

  元月廿日前後,朝中接踵而至者有兩件大政,皆由皇帝發中旨獨斷獨-裁。其一,三次向長州發敕,鎮守副使顧逢恩整軍拔隊,領三萬軍出城行進,支援前線。其二,左遷刑部尚書杜蘅為中書令,令大理寺卿暫兼刑書一職,吏部尚書朱緣仍居原位。或有人將二事戲言概稱為出將入相。

  第一件軍政不談,第二件人事上的變動卻使得部分朝臣不解,因為入相的杜蘅很明顯是太子的私人。數年前李柏舟一案,他同張陸正一道效力甚巨不說,次年翻案時,他也曾與張氏一同戴職被審查。雖然鞫讞期間他一字未認,嗣後又證明是廣川郡王和張氏子虛烏有的誣頌,但是此事仍然是他行狀上不可祓除的一大污跡。以本朝的清流眼光看來,不避忌去職便已是戀闕之行,頗為直人君子不齒,不避忌去職反而累遷相位,則更加令人捉鼻。不齒也罷,捉鼻也罷,世風日下,且不論道。更要緊的是,以皇帝和太子多年微妙的關係,為何要將太子親臣抬至鈞衡相位,則有些天心莫測的意味在其中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