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定權得了旨意,也並未多說話,只道:「請替我上奏陛下,臣恭請陛下萬壽金安。」說罷跪倒朝殿中行禮,東宮的內侍這才扶他起來,轉身慢慢去了。

  待到乘上輿轎,返回延祚宮,定權用過了早膳,忽而想起一事,轉頭吩咐身邊宮人道:「你去看看顧娘子起了麼?叫她到暖閣中來。」那宮人應聲而去。片刻之後,阿寶便隨她進了暖閣。見定權展手立在閣中,兩個宮人正在為他更衣,斂裾行禮道:「妾給殿下請安。」定權含笑問點頭道:「這幾日還住得慣?你那邊今日才攏炭盆,前兩日夜裡風大,可覺得冷了?」阿寶笑道:「不冷的。」定權擺了擺手,令那兩個宮人退出。阿寶笑著走上前,將他兩手按了下來,嗔道:「只顧搭著個虛架子,不知道疼麼?」一面幫他穿好了夾袍,定權皺眉笑道:「你倒是輕些,若是方才那兩個人手腳也是這樣,我早就叫人拖下去打了,你如今真是……」阿寶揚頭笑道:「真是怎麼?」定權笑道:「真是恃寵生驕了,孤得好好想想怎麼再找個由頭給你點顏色看看,否則連家都齊不了,日後怎麼治國平天下。」

  他本是信口調笑的話語,阿寶的雙頰卻一瞬間紅得旖旎,襯托得眉心雙頰的翠色花鈿越發明艷醒目。閣內本就一暖如春,定權略一恍惚,竟覺春花已綻,簾外便有燕聲啾鳴,鶯語呢喃,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頰,道:「萬紅叢中一點碧,動人□不須多。」阿寶不語,幫他圍好了玉帶,掉過頭便走。定權好笑道:「站住!回來。」見她不動,只得自己走了兩步上去,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就這兩句話,你便聽不得了,日後怎麼做夫妻?」阿寶見他仍沒有正經言語,頭也不曾回,提腳剛要去,便已經跌入了定權懷中。阿寶慢慢抬起頭來,但見他眼角含笑,眉目舒展,與平素的模樣全然不同,年少風流到了極致,竟無一語再可形容。一時間一顆心怦然而動,聲音竟大得嚇人。她別的都顧不得了,只是怕他也聽見,忙掙扎了兩下,卻覺得渾身都已經酸軟了。定權低下頭看她,她時常會臉紅,那副模樣不能說不是可憐可笑又可愛。只是此刻卻是不尋常到了極點,連那眼皮上都跟塗了一層胭脂一般。一雙清澄眸子,也亮得如兩汪春水,風過時被吹皺了,春陽投在那波瀾上,一閃一耀,躍動的竟全都是睦睦情意。這大約是做不了假的罷?他卻忽然間愣住了,呆呆的放開了雙手。

  二人尷尬對立了半晌,定權方清了清嗓子道:「叫你過來,是想帶你去個地方。」說罷轉身便走,良久阿寶才默默跟了上去。出得殿來,幾個內侍忙迎了過來,定權擺手道:「孤到後面走走,不必人跟著。」一面又對一宮人道:「去給顧娘子取件斗篷來,送到太子林那邊去。」

  阿寶自覺臉上仍是火燙,叫殿外冷風一激,走出許久才漸漸涼了下來,這才敢開口問道:「什麼是太子林?」雖已私底里清了半日喉嚨,此時這話出口,卻仍是隱隱帶著一線走調,又覺得脖頸中熱得難堪,心中也不由暗暗懊惱。定權卻似並未在意,只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二人一先一後,一路行去,越過穿殿,到了延祚宮後殿最北面的空場上。別處地面皆鋪青石,唯有此處卻用白玉闌干圍出一大片裸土,其中散植著六七株側柏,最大的已經參天,小的方不過十數年的樹齡,一手可抱。時已隆冬,宮中別處的草木早已搖落殆盡,唯有此處,倒還剩得一片黯淡綠色。定權從那圍闌開口處走了進去,伸手撫了撫那棵小樹灰白色的樹皮,向阿寶笑道:「這就是我種的。」

  阿寶走上了前去,好奇問道:「便是這裡?」定權點頭道:「不錯。」阿寶仰頭望了望定權的那棵側柏,但覺亭亭直立,心中只覺它可愛非常,也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卻又突然縮了回來。定權笑道:「你怕什麼?這個又摸不壞的。」阿寶嗯了一聲,到底並不再動作。定權望著那顆樹道:「本朝自太宗皇帝起,便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在這延祚宮內住過的儲君,定要到這裡來植一棵側柏,宮裡的人私底下就把這裡叫做太子林。」見她面露疑色,又笑道:「你已經想到了,是不是?」阿寶扳著指頭算道:「若是不算太祖皇帝,加上今上,也應該只有四棵樹。」定權點了點頭,向前走了兩步,指著一株稍粗的樹道:「這是文宗皇帝的太子,後來因失德被文宗皇帝廢為庶人。」又指著其旁一株道:「這是我的大伯恭懷太子,先帝的定顯七年因病薨逝的。這棵和我那棵差不多大,就是陛下,他只比我早種了幾年。」

  阿寶輕聲喚道:「殿下。」定權笑道:「歷朝歷代,太子都比皇帝要多,這是一定的事。只不知道我的那棵樹,日後會不會也成了多餘?」阿寶偏頭望著邊上那棵最小的側柏,默默走到他身邊,只覺兩手顫個不住,思想了半日,終於咬牙輕輕握住了他的右手。定權訝異看了她一眼,卻也並沒有掙開。兩隻手皆是冰冷異常,只是此刻,卻連對方指上每一個微小的顫抖都能夠清楚地覺察到。

  靜默良久,定權終於開口道:「今天清早,我去給陛下請安,陛下還是不肯見我。我站在晏安宮外頭,又餓又冷,風颳得渾身生疼,手腳全都木了,還要聽那些麼么小人在暗中指指點點,忍不下去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掉頭就走。我心裡明白,陛下是不會見我的,可是到了晚上,我還是要去。」阿寶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攥緊了那隻手。定權笑道:「他們想讓孤像這棵樹一樣,在角落裡慢慢死掉,孤是絕不會遂了他們的心愿的。阿寶,你不是想看白鶴麼?等到春天,天氣暖和了,草也長出來了,咱們就到南山上去。那時候站在山頂上,就可以看見萬里江山,美得跟畫一樣。如果有朝一日……我還要去趟長州。」他雖說是在和阿寶說話,卻更像是自語,到了最後,聲音竟有些哽咽了。但是那雙眸子,卻在這黯淡冬日,陡然亮了起來,灼灼的就像燃燒的兩簇小小火苗一般。阿寶幾欲落淚,只答了一句:「好。」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