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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權望了望皇帝已經斑白的鬢髮,道:「他人都說,忠孝難兩全。臣卻從來不必憂心於此,只因對臣來講,忠孝原本就是一回事情。臣若是不孝,便是不忠;若是不忠,便也是不孝。臣遵君父旨意,居此地自省,細細念及前事,所赧顏者,卻原來是自詡讀遍了聖賢之書,最終卻還是做了個不忠不孝之人。」

  皇帝輕笑了一聲,問道:「是麼?」定權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陛下此次要如何處置臣,臣都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陛下,臣縱有天大的罪責,陛下聖旨未下前,還終究是陛下的臣子,是陛下的兒子。有一句話,罪臣在此處捫血叩報於君父,不知君父肯體察否?」

  皇帝隱隱只覺心內不安,沉吟半晌,道:「你說吧。」定權叩首道:「陛下,臣冤枉!」皇帝不由大吃一驚,暗暗咬了咬牙,道:「你有什麼冤枉?」定權道:「臣自知素來行止不端,德質有虧,是以失愛於陛下,這皆是臣咎由自取,決不敢心存半分怨懟。只是臣還是要說一句,八月十五的事情,確實不是臣所為。」

  皇帝連月來一直隱隱擔憂的情形卻終是發生了,此刻冷冷看了太子半日,忽道:「你抬起頭來!」見他恍若不聞,心中卻突然煩躁了起來,伸手一把捏起他的下頜,迫他仰起臉來,只見那雙像極了孝敬皇后的眼睛,定定望向自己,其中竟滿是驚慟和乞憐。皇帝從未見過這個兒子的這副神情,再抬首瞧了一眼他所居的宮室,門兀自還半開著的,不過午後,室內卻已是一片逡黑。一時間只覺胸中滯悶,喘促艱難,連帶著眼前都有些略略眩暈。皇帝放開了定權,慢慢用手壓了額頭,半晌方開口道:「去給太子取紙筆過來,叫他想寫什麼,就寫好了再遞給朕。」說罷便站起身來。定權向前膝行了兩步,扯住皇帝袍角,仰首訴道:「陛下,黎庶有冤,尚可告於州縣;官吏有冤,尚可告於三司;兒臣有冤,卻只能求告於君父,若是當著君父之面,也不能申辯清楚,臣只求一死。」

  皇帝伸手出去,自己亦不知是想扶起他還是想推開他,遲疑到了半路又收了回來,心中竟覺有些了怯意,想了許久,終是道:「定權,你先回去吧,有話就寫成奏呈,叫王慎遞上去就行了。」定權心中早已涼到了極點,死死拉著皇帝袍角,道:「陛下今日不來,臣此話絕不會出口。陛下不肯聽便去了,臣也不需什麼紙筆。臣還有最後這一句話,求陛下多留片刻,聽完了再去。父親,陛下!臣求您了。」說罷便重重叩下頭去。

  王慎驚恐向這父子二人看去,只見皇帝的右手竟在微微發抖,生怕他就勢一掌摑下,但皇帝似乎並無此意,強壓了半日終是平聲靜氣道:「你說。」

  定權道:「陛下,臣愧儲君位,求陛下廢黜。只是讓顧將軍回長州去,那邊的軍務,離不得他。陛下也說過他是國之長城,如今外患仍未攘盡,怎可自毀長城?」

  王慎急得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偷眼看著皇帝的五官皆已扭曲了,定權卻似不察不見,仍在自顧說道:「陛下,臣罪該萬死,四月的時候,臣確是給顧將軍去過書信,臣只是瞧著戰事艱難,去信促他勉勵振奮。臣可廢可死之罪亦多,但母親和盧先生教的東西,臣終有不敢違,不曾忘的。陛下,即刻下旨,叫顧思林回去吧,李明安沒有那個本事,他看不住長州的。」

  皇帝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突然抬起一腳,狠狠將定權蹬翻在了地上,指他嫌惡罵道:「你是瘋了麼?」定權慢慢閉上了眼睛,只聽皇帝怒道:「他若是嫌這裡待得太安逸了,還有氣力和朕說這瘋話,就將他挪到刑部去!」說罷提腳便走,王慎不敢答話,也忙跟了上去。

  定權也不待人過來相扶,自己站起身來,慢慢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和草屑。阿寶隱約看得外頭的情形,方跑出來想要援手,已被定權擋了回去,定權望她淡淡一笑,只道:「他不肯聽,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太子的申辯奏呈究竟並沒有遞上,皇帝卻一回清遠殿,便將旨意發了下去,先是革除了張陸正的一切職務,緊接著便抄檢了張家,又敕令三司開始連夜審問張陸正和杜蘅等一干罪員,接連之事,先後不過半日。

  兩日之後,主審的大理寺卿終是將張陸正最終畫押的口供呈了上去,按著皇帝的旨意,雖是深夜,卻也即刻開啟宮門遞進了宮。皇帝已經睡下,此刻披衣起身,方翻了一頁,便已臉色鐵青,急急將那供詞看完,一把狠狠甩到了地下,勃然大怒道:「亂臣賊子!」大理寺卿只是伏地亂抖,並不敢多發一言。陳謹慌忙上來扶了皇帝坐下,為皇帝揉抹前胸,皇帝一把便將他推了個趔趄,指著他道:「去把齊王給朕喊過來!」陳謹見他面色已難看到了極點,不敢多說,忙答應著去了。

  皇帝慢慢坐了下來,強自掐住自己的虎口,想了半天,終是吐出了一句話:「派人去堵住顧逢恩,叫他趕快回長州,快去,要快。」

  大理寺卿悄悄退到殿外,抬首望著東面的天空,今日又已近月朔,一彎下弦月,雖然形凋影瘦,皎皎耀耀,卻也將這殿閣的一檐一角都映得清清白白。只是,張陸正臨了這一翻供,明日便又要變天了。

  ☆、莫問當年

  齊王被陳謹匆匆喚出府時,子時的梆子剛剛敲過,王府的外繁華街市中,商鋪多已關張,但青樓酒肆上,尤有笙簫聲夾雜著笑謔,隨著九月底的寒風隱隱傳來。市井小民的日子,自然也有著它的風致,只要朝廷不下令宵禁,便永遠有這樣笙歌徹夜的所在。因為皇帝催得急,定棠騎了馬疾馳,市中無人,不需清道,饒是如此,待到宮門前時,也已過了一刻有餘。早已有內侍在宮門口迎候,此時見他到了,上前傳旨道:「二殿下不必下馬了,陛下叫二殿下速速過去。」定棠得了這旨意,心下愈發不安,也不及細問,便驅馬逕自入了宮門,那宮門旋即關閉。馬蹄踏在白玉馳道上,在這靜謐深夜中,響動大得駭人。夜間承職的內侍宮人,偷偷張望,俱不知道究竟出了何等大事,竟得許人策馬入宮。待到定棠在永安門外翻身下馬時,這才發覺手腳早已凍僵了,勉強被門外值守的內侍扶下馬來,待到雙腳沾地時還是不由打了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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