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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正寺是本朝屬理宗室事務的所在,便設在宮城東側,本是由皇帝同輩一親王掛名管理,而然此事他奉旨迴避,所以王慎等將定權送至,卻是寺卿帶人迎了出來,向他見禮道:「殿下。」定權皺眉看了他一眼,問道:「陛下叫你們把我安置在哪裡?」那寺卿尷尬笑笑,道:「殿下下榻的寢居已經安排好了,臣這便帶殿下過去,只是請殿下先行更衣。」定權方欲發作,想想又作罷,只道:「我和你們打交道時少,本宮素來的習性想必你們不大清楚——不合體的衣服本宮是定然不會穿的。」那寺卿賠笑道:「是,是。殿下不更衣也可,只是請恕臣等僭越無禮,斗膽請殿下寬寬衣。」定權一時只覺氣血上涌,怒道:「本宮的身上,也是爾等可以隨意翻檢的麼?本宮不會帶什麼繩索鴆毒刀具在身上,你去回稟陛下,就說除非是天子的聖旨賜死,本宮絕不行自戕之事。」那寺卿仍是一臉的笑,道:「陛下的天顏,不是臣想見便能見到的,就算見到了,臣又怎敢開這個口?況且這更衣的旨意,也是陛下下的,殿下一向待下寬厚,也請不要叫臣等作難。」

  定權氣得手腳亂抖,轉首去看王慎,見他只是垂首默立在一旁,咬牙半天,方動手去解脅下衣帶。那寺卿見了忙道:「臣來伺候殿下寬衣。」定權冷冷道:「不必!」一面已身上道袍扯了下來,甩到一旁,又脫了其下的單衣,也一併扔了過去,只穿著一襲中單,冷眼看著幾人細細查檢了袖管,暗袋和衣帶;卻又見那寺卿堆笑上來,不由怒道:「你還想怎樣?」那寺卿道:「還請殿下解了頭髮……」話音未落,頰上已吃了重重一記耳光,便聽得定權必然大怒道:「你休要放肆得太過了!要麼你現在去請旨,廢了孤的太子位,那時隨著你高興,便是將本宮銼骨揚灰都無妨;要麼你就趁早住嘴,再多說半句,別怪本宮不給你留情面!」那寺卿捂著臉,皺眉道:「還請殿下息怒,臣也是奉旨辦事。」王慎見鬧得不堪,也沒有辦法,只是勸定權道:「臣先服侍殿下穿衣,小心受了涼。」一面又對那寺卿道:「吳大人辦事也辦得忒精細些了,殿下這束髮用的都是木簪,還能有什麼礙事?」定權恨恨瞪了他一眼,一語不發,自己胡亂穿回了衣服,問那寺卿道:「寺卿大人高姓大名?」那寺卿拱手道:「臣姓吳,賤字龐德,大人二字臣萬不敢當。」定權冷冷笑了一聲,道:「請吳大人引路吧,本宮這些時日住在此處,還指望著大人開恩,多多關照呢!」吳龐德看他神情語氣,忽然驚出一身汗來,忙道:「臣不敢,臣不敢,臣定盡心竭力,讓殿下住得舒心。殿下這邊請。」

  吳龐德將定權引至了宗正寺的□,穿過一個四牆相抱的小小院落,迎門便是一進一出的兩層宮室。院中門外都站了帶甲的金吾,見定權進來,也不跪拜,只是抱拳施禮道:「臣等參見殿下。」定權知道這是皇帝親統的金吾衛,亦不去理會他們,逕自進了屋,將手指向桌上一畫,抬手只見一片積塵,不由心下嫌惡,但也不願多說,便立著打量四下。卻見這宮室年久,已頗有些敗餒跡象,兩丈見方的室內,磚縫牆角處,竟都探生出了雜草。裡屋里靠牆一張空塌,因無床柱,也沒不曾鋪設帷幔,塌上堆著兩床被褥,連枕頭亦十分低矮,定權不由冷笑了一聲,道:「卿辦事還真是周到。這個地方難為你找得到,孤住在這裡,陛下定然是再放心不過了。」吳龐德笑道:「殿下繆贊。這院子雖不大,難得的是極清靜,外頭便有天大的事,都吵鬧不著。」定權笑道:「正是如此,本宮看這桌子凳子也都有些年頭了,虧你還尋得出來。」龐德笑道:「這哪是下官尋的,這屋裡一早便有了。」定權奇道:「哦,看來孤還不是第一個住進來的?」吳龐德思量了片刻,方笑道:「臣聽人說,先帝的二皇子曾在此處住過幾個月。」定權聞言,登時臉色煞白道:「肅王?」吳龐德笑道:「這臣便不清楚了。」一面又道:「殿下勿怪,這也是幾十年的事情了。」定權轉首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仍是那謙恭到了極點的笑容,只道:「是麼?」 又對王慎道:「我既已安置好了,阿公便請回宮復旨吧。」王慎點了兩下頭,輕聲道:「殿下保重。」定權笑道:「你看著里里外外的,黃鶴之飛尚不得過,阿公還擔心什麼,快去吧。」王慎到底跪倒,向他磕了兩個頭,才起身而去。吳龐德亦說了兩句不相干的話,也曳門而去。定權又舉首環顧了一圈,這才機靈靈打了寒噤,向門外望去,那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

  就在宗正寺裡頭為了更不更衣而爭鬧的時候,定楷已經先回到了宮中,見了皇帝,行過禮一語不發。皇帝望他問道:「你沒有去?」定楷叉手道:「臣不該過去的。」皇帝道:「為何?」定楷道:「殿下仍是君,也是臣兄長,臣怎麼好去,不但殿下面上不好看,臣心裡也過意不去。」皇帝點頭道:「你還是明白道理的,這麼多年的書沒有白讀。」定楷回道:「謝陛下誇獎。陛下,臣還有一語,請陛下恩准。」皇帝隨手將手中書冊扔到了案上,道:「你說。」定楷遂將太子府中見到的情形大致說了,方道:「臣想替三哥討這個恩典,也不知陛下肯不肯賞臣這個臉面。」皇帝皺眉道:「朕自會安排人去服侍,他是去待罪自省的,還帶著個女眷,算怎麼一回事?」定楷道:「這也是殿下開了口,臣才過來問問陛下的意思。」皇帝問道:「那個女子是什麼人?」定楷道:「聽說就是六月里封的那個孺人,姓顧的。」皇帝哼了一聲,道:「太子這當口都不願撇下了她,系臂之寵,竟至於斯麼?」定楷答道:「不是的,是顧孺人非要跟過去,殿下倒是說要讓陛下知道了,也算是他又一言行不檢之處了。」皇帝聽了這話,沉吟了半天,方道:「朕就給你這個恩典,讓她去吧。」定楷忙躬身道:「臣亦代太子殿下多謝陛下,臣這便去了。」見皇帝點頭,這才轉身而去。皇帝望著他的背影,倒似若有所思,問陳謹道:「那個姓顧的孺人,是哪裡人來著?」陳謹賠笑道:「太子殿下好像提到過,說是清河人。」皇帝道:「不錯,朕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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