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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揭開那本奏呈,默默看了片刻,道:「你要思想清楚了再說話,污衊儲君,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張陸正微微愣了片刻,情知話已出口,便再沒有回頭之路,索性高聲道:「臣知道。」皇帝道:「你這裡面太子干預了司法,可有證據?」張陸正道:「是。」說罷又從袖筒中抽出了一張素箋,由陳謹送到皇帝手中,皇帝只掃了一眼,臉色也變了,一把便將那張紙攥成一團,摔到階下,道:「太子自己看吧。」

  定權默默走過去將那紙團拾起,慢慢展開,卻見果然是自己在會審前給張陸正寫過的一張便箋:「依此名目,後日一過,必使江帆遠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各部諸人等。此事務密,不可出錯。切切。閱後付炬。」雖不曾用印,但那一筆鑿金屈鐵的金錯刀,一望便是自己的,白紙黑字,如何抵賴?心中最先想起的,卻竟然是盧世瑜曾經教過自己的幾句典故:「獄中無繫囚,舍內無青州。假令家道惡,腹中不懷仇。」一時噁心,便將那紙拋在了地下。

  心底既分辨不出究竟是驚怕、悲涼、絕望、嫌惡還是憤恨,諸此種種,交雜在一處,反到平靜下來了,只是默念道:「不過如此。」默默看了顧思林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走到殿前,自拔了簪管,將頭上戴的遠遊冠向地下一摜,也不叩首,站立道:「陛下之前有旨,道要治臣的罪。臣已安心等了七八日了。今日陛下若還是不忍當廷下旨,便容臣回去稍事準備。」說罷轉身便朝外走。皇帝見他如此行動,不由斷喝了一聲:「蕭定權!」

  定權遲疑停步,卻並未回首,只道:「臣在。」皇帝卻一時也不知當說些什麼,望向他的目光中竟有了幾分憐憫,忽然記起他極小的時候,守在王府門口,見進來的不是舅舅,而是自己,便會轉身跑開,那背影和今日並無兩樣。半晌方開口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定權心中想笑,張了兩次嘴卻終也沒有笑出來,只道:「臣……無話可說。」亦不去理會一旁低頭顫抖的張陸正,快步走出了殿門。

  皇帝將那本奏呈狠狠甩到案上,道:「退朝!」眾臣早已看得呆了,聽有司喊了兩遍才如夢初醒。顧思林亦想隨眾行禮,方一起身,便覺膝頭酸軟,一趔趄便跪坐在了地下。皇帝嘆氣吩咐陳謹道:「你叫將軍留下。朕還有話要跟他說。」

  定權一腳深,一腳淺,雖行堅壁御道,卻如踏泥中。更兼胸臆間煩悶難當,走到嘉隅門外,終是忍不住倚門大吐起來。早上並未吃什麼東西,此刻吐的皆是膽汁,嘴中只覺酸苦難當。吐完著手擦了一把眼睛,才覺得慢慢清楚了下來。回首望了望身後,只見百官都已散朝,卻積聚在那裡不再前行。定權亦無心去察看二王在否,強撐了全身的氣力,拂袖去了。

  直到登上了軺車,才覺渾身酸軟難當,既坐不穩,索性便倚在了車廂一角。又覺玉帶礙事,索性三兩把扯了下來,擲到一旁。昨夜被喚入宮,只道是為了今日朝會便宜,心中便已覺得怪異,直到此時方全然明白了。皇帝先以謠歌之事,引自己入彀,再叫大理寺查出通敵弊情來,逼得顧思林不得不上表請辭,待辭表一上,順水推舟又應允了時,自已已經不能再說話了。緊接著翻出舊案,便是向眾臣擺明了要廢太子。臣工奸猾,連張陸正都見風變節,遑論他人?顧思林身在京中,到底離長州隔了千里,就算事先有些安排,自己這邊什麼都做不了,就趁著這朝局不明,猶疑觀望的時候,新任的主將便有機會一步步將顧氏的舊部替換掉了。

  定權微微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只覺這樣倚靠著,便無比安然。心中只願這車,一生一世都不要停止才好,一生一世都靠在這裡,就不用再去面對那些人,那些事。不用再去見顧思林,自己如何還有臉再去見他?「舅舅放心,此事我已辦得妥妥貼貼了。」 「舅舅,此事無論如何,我俱會一力咬牙擔待。」定權突然冷笑出聲,卻原來自己的這副肩上,能擔當的究竟也只有這麼許多。

  雖則定權一輩子再不想下車,車子也終有行到的時候。周午見定權回來,神色難看,忙追上去問道:「殿下怎麼不戴帽子?還有帶子哪裡去了?殿下,出了什麼事了?」定權口氣卻溫和得很,只道:「出了些事,你別問了。」逕自回了自己正寢,方進宮門來,見夕香手托銅盤,其中是盥洗的殘水,見了了自己連忙行禮,心裡一動,皺眉問道:「顧娘子才起麼?」夕香行禮道:「是。顧娘子昨夜一夜沒睡好,今日便起得晏了。」定權點頭道:「你叫她先不必梳妝,我便要過去。」夕香方覺奇怪,定權卻已經去了。

  阿寶果然只梳了頭,粉黛未施,見定權捧了一隻窄窄漆盒近來,忙要行禮。定權笑道:「不必了,你坐吧。」阿寶見他眉宇間頗有些倦怠的神色,一身上下卻打扮得十分清爽,低聲問道:「殿下散了朝了?」定權點頭道:「散了,過來看看你。」含笑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還是這樣素淨些好看。」阿寶見他今日的樣子,雖明明覺得奇怪之極,也不多問,展頤微微笑道:「這是什麼?」定權將那盒子放在她的妝檯上,道:「等一下告訴你。」一面伸手拈了她妝檯上的眉墨,道:「你的眉毛太淡了些,我來替你畫畫吧。」阿寶雖不解,卻也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定權笑著拈起了畫眉筆,在那墨上舔了兩下,奇道:「怎麼不掛色?」阿寶掩口嗔道:「殿下,這同寫字的墨一樣,要對水磨了才能用的。」定權笑道:「一時記不得,叫你看了笑話。研墨我不在行,你自己來弄吧。」阿寶睨了他一眼,將墨取了過來,細細研好了,定權只是在一旁靜靜含笑看著,問道:「加的是什麼水?好香的味道。」阿寶見他說得不像,心中略略生疑,嘆氣道:「這是清水,那香氣是墨中本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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