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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道:「諸位臣工都聽見了。自從上月始,從御史台到省部里就是一片風言亂語。顧尚書是朕之股肱,國之柱石。頂罡風,冒戟雨,捨身奮戰於疆場,爾等才得這清平世界,才能飽食無事,成天塗寫這些昏昧狂悖之言,污衊忠臣,究竟是誰通敵賣國,便正是爾等!」愈往後說,情辭愈烈。定權立在下面,冷冷聽著,向顧思林望去,卻見他悄悄拭了一把眼角。

  皇帝發作,底下的眾臣一時皆愣住了。不過片刻,便有一個御史出列,朗聲回答:「陛下這話,臣絕不敢認同。就算無通敵□,那凌河一役指揮失當,總是將軍自已說的,國朝預計此戰兩月,至多三月便可結束,從去冬伊始,陸陸續續竟打了十一個月還多。這八個月以來,多耗費的內帑,多傷亡的將士,李尚書,黃侍郎,二位總是清楚的吧?這等嚴重失職,陛下不罰已是天恩浩蕩了。臣下等不過說了兩句實話,怎就變成狂悖小人了?」

  皇帝未及聽完,已是氣得面色發白,手指著那御史怒道:「在這朝殿之上,竟敢如此咆哮,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那御史道:「陛下說臣咆哮公堂,臣卻不服。這朝堂之上,本是眾臣有事說事,有理說理處,此處不說,臣等還能到何處去說?臣愚頓,有話講錯了,還請陛下明示。」皇帝咬牙道:「你們哪裡愚頓,你們是聰明得太過了。來人,將他……」話未說完,已聽旁邊一個緋袍官員站了出來道:「陛下,祖宗家法,言者無罪。」卻正是他方才說的戶部侍郎黃興。皇帝一愣,接著道:「將他給朕扠下去!」那御史也不待金吾上來,朝皇帝深深一揖,便振袖而去。

  皇帝不發作方好,一旦發作,底下幾個本來不作聲的御史,也都跳將了出來,一言一語,或說顧思林瀆職該辦;或說將軍確已年老,身體又不好;或說將軍一片赤誠,陛下應當體諒才是。總之一語,請陛下恩准將軍的奏呈。話音未落,又有幾人站出,道將軍不過自省過份,表上皆是謙辭,陛下及列位怎可當真?再說行兵作戰,本就要據實,前方的戰勢如何,怎是能預先算計好的,若是先就算好,那無知小兒不也能為將了?此時將軍若是被換下了,豈不是正遂了虜寇心意,卻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魎要掩口胡盧。又有人駁道,國朝賢將不少,便是現在長州的幾個副將,也自可獨當一面了,為何非要將軍帶病上前,況且虜寇敗北,一時半載聚積不起來,不趁此時趕緊換防,叫新將熟悉邊事及屬下,日後再有戰事,將軍又病了,那可如何?先前那人立刻反唇相譏道,虜寇是已破了,破了就可以將將軍撇至一旁,這不是要人指責陛下行烹狗藏弓之事又是什麼?被駁的人急了,大叫道什麼叫要撇掉將軍,這不是將軍自請掛印的麼?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椅子便是如膝似膠,顧思林也坐不住了。慢慢撐著扶手站起,走至大殿之中,跪倒泣道:「陛下,臣確實身心俱疲,不敢戀棧,還請陛下恤憫。陛下若不恩允,臣還有何面目立於眾人之前?臣有死而已。」一時間吵嘴的也停了下來,偷眼打量著二人。

  皇帝見他兩行老淚,已不能順頰而下,卻是緣了顴畔褶皺,向著耳邊橫淌。嘆了口氣,默默轉頭,看了定權一眼,問道:「太子怎麼說?」定權在一旁冷眼相望了許久,略笑了笑,道:「此事臣不敢妄言。」皇帝道:「你是儲君,只管站在那裡瞧著臣工爭吵,算怎麼回事?你心裡想的,說出來便是,有什麼妄不妄言的?」定權躬身答了聲「是」,方道:「顧尚書方過知天命之年,何言一老字?尚書既慕先賢,亦必知老當益壯一語,昔者廉頗奔魏,李廣難封,尤知勉勵加餐,拒秦擊胡事。何況尚書身逢明時聖主,信任重用,怎可不思竭力報效,再起振奮,一舉族滅虜寇,反因些微無據流言,便說起這些思退懷隱,明哲保身的話出來了?此舉不是要盡陷聖明天子,滿朝文武於不義麼?」

  殿上一時默了片刻,才聞皇帝笑道:「太子的話,顧尚書可聽清楚了?」顧思林頓首答道:「殿下所責,臣並不敢強辯。只是臣在本奏中所陳之情,也請殿下明察。」

  定權方思量著要開口,便聞皇帝微微咳了咳,沉吟道:「太子說的有理,尚書的苦衷朕也不能不查。朕看不如這樣,顧尚書也不必著急,待先安心將病養好,再談此事不遲。長州那邊,就暫且委派個人過去管幾日,等尚書身子大安了,再做商議。這樣的話,尚書覺得如何?」

  顧思林伏跪在地,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半晌才叩首,啞聲道:「陛□恤入微,臣謝恩」。定權此時方知皇帝問話的本意,雖不回首,卻也似可看見齊王面上的冷笑。默默閉上了眼睛,便覺天崩地旋。定下神來再看時,只見顧思林已經低頭坐回了位上,一手按著膝蓋,那隻手上青筋暴出,虎口和指節皆是承弓時磨出的重趼;再望向高高上坐的皇帝,只能看見一身朱色朝服,臉上的神情卻分辨不清楚,一時只覺胸臆間發脹,只想作嘔。

  皇帝這話說得入情入理,無可摘指,眾臣皆無言可辨,都默默站回了原位。一時見無人再說話,皇帝笑道:「今日之事,大致於此。列位臣工可還有別的事情要上奏?」等了半晌,方想吩咐退朝,忽見吏部尚書張陸正站了出來,低頭道:「臣還有一事。」皇帝見是他,微感詫異,問道:「何事?」張陸正慢慢從袖中抽出了一份奏章,高舉過頭道:「臣請複查去歲李柏舟逆謀一案。」話音未落,滿朝皆是一片譁然之聲,陳謹下去接了奏章,交到皇帝手中。皇帝卻並不立即去開那奏呈,只是先默默看了顧思林和太子一眼,見二人皆是面色雪白,才慢慢發問道:「李柏舟的案子是三司會審的,早已經結案了,現在還拿出來說什麼?」張陸正道:「臣參劾太子殿下擅權預政,淆亂司法,李氏一案有冤情。」眾臣今日本擬只來看顧思林的事情,不想突然又冒出了這樣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一時都被驚得目瞪口呆。張陸正與太子親厚,這是朝野遍知的事情,此刻他卻在這個要命的當口突然翻出這要命的事情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眾人卻只能朝著那唯一的緣故上演義了。抬頭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太子,只見他已經面白如紙,瞧得出雖拼死克制,手中捧著的笏板,卻仍在不住抖動,只不知是懼還是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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