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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見皇帝睡了,吩咐御醫退守外殿,又教宮人放下帷幄,熄滅了幾盞宮燈,殿內登時昏暗了下來,沒有月亮,宮牆上幢幢跳動的只有燭火的影子。定權此時才靜心坐下,細細思想近日的前後事體。顧思林在前方的戰況皇帝怕是早已起疑,卻又自覺無法約束。前幾日的病情想是他下了嚴旨,定要瞞住了自己,自己在宮中雖有耳目,卻竟然半聲通報也不曾聽聞。今日將自己扣在宮內,卻急匆匆放了齊趙二王出去,原來心底已經將自己當做亂臣賊子來防備了。幸而皇帝無事,若出了一星半點差池,今夜自己進得宮來,怕就是再出不去了。思想到此處,愈發後怕,孟夏時分,竟覺得一股寒流從頂門直下,直沁到心裡,連四肢百骸皆成冰涼。抬眼望著皇帝臥榻,嘴角的抽搐顫抖盡數化做冷笑,慢慢纂緊了拳頭,再鬆開時,只覺得整個人都乏透了。

  皇帝的病情在夜間又小小反覆了兩次,按著皇帝的意思,他既然還沒有痊癒,見不得臣子,只好留太子在宮中暫時處理事務。雖說有臨危讓太子監國的意思,其實不過是想就近管轄。定權自然也深知此意,二話不說便又住回了東宮,且是除了就寢,鎮日都守在皇帝身邊服侍湯藥,偶有事件,便無論巨細皆要請示皇帝的旨意。如是過了兩日,暫無風波,皇帝的病情亦漸漸趨於平穩,朝中上下人等也漸漸鬆弛。定權夜間回到東宮,坐了半日,有暇想起一事,吩咐身旁內監道:「陛下聖躬仍未大安,本宮怕是要在宮內多留幾日。接見臣子時穿這衣服實在失儀,你叫人到西苑我閣中去將我的公服取來。」那內監應了一聲,又聞定權道:「我的衣物皆是一個姓顧的宮人掌管,你只管問她去要。再叫她送幾件替換的常服過來,找朱色紫色的,不要青色白色,同簪纓鞋襪等一併帶過來。」特意又囑咐了一句:「還有前幾日在暖閣書房內叫她收起的那隻青色箱籠,裡面最古舊的幾件中衣,讓她尋件最短的,孤穿著方便。」那內監一一答應出去了,在皇帝寢宮外找到了陳謹,一五一十向他告知。陳謹也知道太子素來於衣飾上格外在意,想了想便道:「你去說就是了,只是東西送進來,先悄悄給我看過了再說。」

  定權在宮內侍君之事,也一早告知了西苑諸人。此時周午為公事去了太子田莊上,並不在西苑,宮中來人便由一個執事內官接待,傳了太子的旨意說要衣服,且是點了阿寶的名字,阿寶便不免覺得詫異。太子的衣物並不歸她管理,她雖尋出了公服等,卻如何都找不見那所謂的「放中衣的青色箱籠」。問了眾人,也都皆說不知,中衣便有,卻又不是放在青色箱籠內的。如是一來,更是疑心。待取了衣物回到自己屋內整理,忽然一眼瞧見了太子給自己的那本磁青面字帖,不由心中一動,急忙取過翻看。那字帖本是太子年少時所抄寫的詩文,有前人的,亦有他自己做的,按他的說法是盧世瑜選了寫的好的,定做了一本。她這幾日無事時,臨寫的也皆是這帖內詩文。依著太子說的意思,帖中所錄最古早的莫過於《毛詩》,也有風雅頌各幾篇,最短的一篇便是《式微》,只有兩節: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阿寶放下了帖冊,雙手已經止不住微微顫抖,呆立了半晌,方強自定神將衣物收拾好了,交到那內監手中。眼看他走了,又折回自己的房中,閉目細細思索前因後事。良久終是嘆了口氣,束髮易服,開了妝匣,拿出幾吊錢,揣在懷中,悄悄掩門而去。

  那內監將衣物交到了定權手中,定權隨意翻檢了一下,道:「收起來吧。」那內侍答應著捧衣而去。待他走遠了,定權方展開了手,手中攜的正是他送給阿寶那隻花形符袋,五色絲束,一面題著「風煙」二字。風煙俱淨,天山共色,那不是好得很麼?夜已漸漸深了,定權舒了口氣,唇邊慢慢浮上了一抹冷笑。

  ☆、微君之故

  雍風曖曖,鼓入袖中,隔開了肌膚和布衣,仿佛貼身穿的便是上好的絲綢。靜夜中由青磚地面激盪起的腳步聲,經過了花木、欄杆、迴廊、深牆的反覆折盪,已經變得曖昧柔和。中門的侍衛見阿寶一襲粗使宮人的青衫,只當她是來前庭取送衣物的侍婢,粗粗盤問便放了她過去。阿寶匆匆繞過後苑,猛抬首瞧見浣衣所的院門,不由放慢了腳步。晚歸的杜鵑,在樹頂聲聲嘶啼,詩中都說那聲音就似「不如歸去」。阿寶垂頭,摸了摸揣在袖中的紙箋,在院門外躊躇了許久,終是轉頭行至西苑的後宮門處。

  周午派去跟隨阿寶的內臣,見她經過層層戒備,皆暢行無阻,不過與那侍衛盤磨了片刻,那些侍衛竟都啟門放了她過去,不由大感訝異。趕上前去詢問,那侍衛上下睨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她手中有殿下親書勘合手本,又未到封宮門的時候,我等為何不放行?」

  阿寶從西苑後門出來,向前直走到民居巷陌之間,天已向晚,街上只行人見稀,一時無法打算,只得退至路旁守待,過了半晌才聽見轆轆有聲,終見一輛賣油果的推車過來,推車者卻是一個鬚髮俱白的老者。阿寶忙上前行禮,問道:「老人家萬福,請問從這到齊王府要如何行走?」那老者面色狐疑,打量了阿寶一番,問道:「小娘子孤身一人,這個時辰去那裡何事?小娘子家中人呢?」阿寶知道本朝雖無宵禁,但自己一個年少女子,夜晚出門難免惹人耳目,此時也不願多作解釋,只問道:「老人家,今日利市如何?」老者搖首嘆道:「哪來什麼利市,勉強餬口罷了。」阿寶從懷中取出錢來,推到老者懷中道:「妾實在事出有急,這才不顧廉恥,拋首出面,請長者行個方便,送我前去罷。」見那老者只是猶豫,又懇求道:「妾並非作奸犯科之人,只是要去那邊為我家相公討個救命的主意,還請長者成全。」那老者見她如此,又看了看懷中沉甸甸幾吊錢,終是應道:「小娘子坐上車來,若是遇上巡街,便道你是我的女兒罷。」阿寶忙道了聲謝,跳上車去,那老者一路推著她便向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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