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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破水而出,失去水波浮力的支撐,男人脖頸軟垂,頭顱沉倒,淋漓的水從面上滾下,秀致白皙的脖頸在月光下拉出一個修長的弧度,像一隻瀕死的天鵝。丁靈掐住他下頷,急叫,「阮殷!」
沒有回應。
丁靈不敢耽誤,攜著他往岸邊去。阮殷入水雖然危險,此處離岸卻極近,丁靈一手攀住岩石,用力將他推到岸上,自己一躍而上。
男人沒有意識,身體濕沉,如破布口袋一樣姿勢奇怪地堆在岸邊青岩上。丁靈讓男人翻轉過來平臥,跪在地上做人工呼吸。不論她怎樣努力,男人胸腔始終沒有心跳,口中也沒有溫度。丁靈根本不管,完全不停,不知多久,就在丁靈幾乎絕望的時候,男人身體輕微震動,微弱咳嗆,口中漫出一股清水。
丁靈忙讓他側臥過去,男人身體恢復了微弱的生機,意識卻仍然不在,閉著眼睛,身體本能地不受控制地聳動,喉間作響,不住地往外嘔吐清水——
活著。
此時明月已到中天,如霜雪潔白的月光鋪在男人雪白的面容和身體上,丁靈看著他——月光下的阮殷不似人類,如同歷劫的神明獨自承受人間的苦難。
丁靈一口氣泄了,雙手支撐跌坐在地,此時才覺手足酸軟渾身無力。她深知還不到放心的時候,強撐著爬過去叫他,「阮殷。」
男人早已經嘔不出什麼,只是不住地神經質地作嘔,聽見呼喚掀起一點眼皮,恍惚認清眼前人,便張著口,發出一點微弱的咽音。
丁靈附耳過去仔細辯認,應道,「你不會死。」她雙手捧住男人瘦削冰冷的臉頰,拇指仔細捋去淋漓冰冷的潭水,「有我在。」她一邊說話,一邊低頭親吻男人濕沉的眼睫,「有我在,誰也不能殺你。」
男人連呼吸都是抖的,半日才能擠出完整的兩個字,「救我。」
丁靈跪坐在男人身前,用力摩挲男人嶙峋的肩臂,不知是在寬慰他,還是在說服自己,「沒事……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
阮殷在身體瘋狂的震顫中睜著眼,月光在丁靈身後勾出一個朦朧的光暈,像九天降臨的慈悲的神祇。他看著她,恍惚地想——原來自己也是有人要的。
還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救我……
你救我吧。
……
丁靈四顧一回——阮繼善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下來。丁靈不敢耽擱,在崖底走一圈,飛速收攏一堆枯枝幹草,火摺子點燃,生出一個火堆——萬幸來懸山寺前,因為前回下雪摸黑走夜路的痛苦教訓特意帶了油紙包裹的火摺子。
男人身側已經汪出一大灘清水。他勾著頭,抱著臂,僵死的寒蟬一樣縮在地上,沒有意識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一直在劇烈震顫——再這樣下去即便沒有死於墜落,也要死於失溫。
丁靈拖著他到火堆旁,扯開男人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臂,去解滴著水的衣衫。男人身體僵直,丁靈行動艱難,只能拍他面頰喚他醒來,「阮殷,醒過來。」
男人初時恍惚,終於驚醒卻只能擠出一個單個的音節,「丁……」
「你快要凍死了。」丁靈道,「衣裳脫下來,烤乾再穿。」
男人簡直難以置信,「什……什……」
「脫衣裳。」
男人終於懂了,在身體劇烈的震顫中死死抱住自己,「不。」
「崖底荒野,一個人也沒有,沒有人看見。」丁靈道,「不要固執,再凍下去會死。」
男人更加用力,「……不。」
「阮殷!」
「不。」男人縮得更緊,凍得僵硬的喉舌說不出複雜的言語,聲音固執中透著絕望,「不。」
丁靈放棄同他商量,總算他醒轉過來身體鬆軟許多,便制住男人手臂,用力剝下來。男人拼死掙扎,他早虛弱至極,掙動兩下氣力耗盡,筋疲力竭地癱倒,任由丁靈除去他最後一層防護,讓他像剝了殼的蝦一樣,無能為力地向世界袒露自己軟弱蒼白又醜陋的身體。
視野中一輪大得可怕的圓月,慘白,冰冷,冷酷地俯視著他。阮殷tຊ同它對視,慢慢地,任由自己陷落在只有亮得驚人的白色月光的世界裡。
……
等他再一次擁有意識,發現自己倚在丁靈懷裡,周身被篝火溫暖的光籠罩,口中有溫熱的清水哺入——刻骨裂膚的冰寒消散,他終於能夠說出話,「丁靈。」
「你醒了?」丁靈好不容易尋到一個凹陷的石塊,勉強煮出一些熱水,正在餵他。
阮殷抬手,枯瘦一條手臂,青筋盤旋,沒有衣物。昏睡前消失的意識爭先恐後湧入,阮殷問,「你看見了?」
丁靈尚不及說話,男人掙紮起來,丁靈拉不住,只能眼睜睜看他滾在地上。男人雙手掩面,用盡全力地縮起身體,仿佛想要儘量少地讓自己暴露在她的視線中。
「阮殷。」
「你別看我……」男人尖利地叫,「走……別看我……」
再這樣下去要逼瘋他。丁靈走去岩邊,只有最裡頭一層褻衣輕薄,勉強算幹了,便提過來,展開來搭在男人身上,將他遮蔽。
男人有所覺,叫聲停下。篝火燒得很烈,他的身體完全籠罩在篝火溫暖的烘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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