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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靈挨他坐下,伸手撫摸男人猶在滴著水的發,「沒有人,沒有人看見……只有月亮看見了。」
「你看見了。」
丁靈不想說謊,極輕地「嗯」一聲,「我看見了……你的身體很好看。」
男人發出一聲悽慘的嗚咽,崩潰地大叫,「你撒謊,你又撒謊,騙子,你這個大騙子——」
丁靈被他罵得頭禿,「我什麼時候騙你——」
「每天!」男人尖叫著打斷,「你每天都在騙我,你沒有一句真話,騙子——你就是個大騙子——」
丁靈自知這一段時日確實說過不少假話,猶其關於宋聞棠,只能辯解,「今天我沒有騙過你。」
男人停下來,半日道,「你還在撒謊。」他自覺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豁出去道,「我的身體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你竟然說好看?」他說著,詭異地笑起來,「你不嫌噁心?」
丁靈皺眉,伸手掐住男人下頷,將他從龜縮的黑暗中拉出來。男人驟然見光,自暴自棄的言語不由主停下,紅得滴血的一雙唇抖個不住,驚恐地望著她。
丁靈同他對視,慢慢埋首下去,貼住男人發顫的唇——男人已經恢復體溫,雙唇從冰冷到火燙,帶著生命獨有的熱烈和燒灼。
丁靈柔和地親吻他,用自己的唇摩挲他,感覺男人從僵硬到從抗拒到接受,仿佛走過一萬年那麼漫長的心路。男人漸漸松馳,身體從蜷縮到平臥,四肢攤開,獻祭一樣在丁靈眼前鋪陳開來。丁靈一隻手摩挲著男人脖頸,慢慢同他分開。男人大睜著一雙眼,視線如同生了根,長在了她的眼中。
「現在你說——我有沒有騙你?」丁靈慢慢坐直,抬手收攏潮濕的長髮,「我說你很好,都是真的。」
阮殷終於崩潰,雙手掩面,難堪地叫起來,「你為什麼這樣……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丁靈撫摸男人臂上皮膚,被火烤得很暖,便不去理他。她的內衫極輕薄,早已干透,外裳仍然烤著,便坐在火邊烘烤頭髮。等差不多半干,「我下來前讓阮繼善設法下來接應……說不定就快到了,你再不穿衣裳,那就不止月亮看見,阮繼善也要看見啦。」
阮殷一直縮著不吭聲,聞言崩潰道,「你轉過去。」
「好。」丁靈從善如流,轉過去背對他。身後一直窸窣有聲,平息時阮殷道,「我好了。」
丁靈轉回來,男人已經穿好褻衣,抱膝在火堆旁,失魂落魄的模樣。丁靈走近,男人仰起臉,雙手攥住她的衣襟上下撫摸,「你……衣裳——」
「早已經烤乾了。」丁靈暗道能分出心思關心自己,這人應是活過來了,「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脫你衣裳。」
「知道……我……沒有怪你。」阮殷低低地應一聲,前額抵在膝頭,面容隱藏,又把自己縮回去,「丁靈,你看見她嗎?」
「看見了。」丁靈道,「死了。」
她帶著阮殷出水時就看見數丈外靜安鮮血淋漓的身體,她沒有查看——這麼長時間,即便沒有摔死也必定失血過多死透了。靜安沒有阮殷好運,落地砸在岸邊青岩上,她想帶阮殷下去,卻只能自己先下去了。
阮殷聽見,終於哭起來,他的哭泣沒有聲音,只有間或一點帶著泣音的哽咽。這樣的哭泣壓抑至極,比嚎啕大哭更叫人難過。
「她是我阿娘。」
丁靈不答。
「她要殺我。」
丁靈湊近,摸索著尋到男人細瘦的手掌,用力握住他,「那是她不對。」
「我阿娘要殺我……」男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卻不肯放縱自己哭泣,他咬著牙忍耐,直忍到身體戰慄,齒關撞擊,格格有聲,「恨我……為什麼要生我……」
丁靈不吭聲。
「阮無騫死了。」
丁靈其實已經猜到,她想問緣由,又不想打斷阮殷罕見的直抒胸臆,便仍然不吭聲。
果然阮殷沒有在同她說話,他只是在固執地訴說自己遭遇的不公,「他死了,我阿娘就要殺我,阮無騫被人殺了,我阿娘便認定是我命人殺的……不是我……我殺他做什麼——」
丁靈聽不下去,「靜安老糊塗了,你不要聽她。」
「死了,都死了。」男人的聲音木木的,像僵死的蟬,「只有我一個。」這一句仿佛終結,男人不肯再說,又縮回堅固的殼裡,一言不發。丁靈坐在他身旁,慢慢撫摸男人消瘦的肩臂。
男人埋著頭不動,忽一時道,「讓他們出去。」
「誰?」丁靈回頭,眼前只有往生潭無波水面,千石崖四面絕壁,並沒有一個活人。
男人還在不住口地說話,「出去……讓他們出去……」
這話極耳熟,丁靈恍然記起——她曾經在阮殷染疫高熱時聽他念叨過。丁靈心下一沉,雙手扶住男人面頰迫他抬頭,指尖觸到男人皮膚,懸著的一顆心便如墜深海——這麼燙。
阮殷不可遏制地病倒了——在這絕壁之下,沒有食水,沒有醫藥,連一件暖和的衣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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