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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了。
阮殷驚慌失措道,「我不是……丁靈,我沒有——」
「沒有什麼?」丁靈拾級上來,往他身前蹲下,掌心貼住他前額,便笑起來,「是不燒了。」盯住他道,「怎麼啦,站不起來嗎?」
——她沒有察覺。
只是一個亂糟糟的字,她未必知道那是他寫的,未必知道他想做什麼。阮殷定一定神,勉強道,「我很好。」
這話丁靈聽得耳朵都要起繭,根本不當真,只問他,「你餓不餓?」
「不。」阮殷逃過一劫,勉強扯出一點笑,「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來試筆。」丁靈拉他起來,「兩日沒吃飯,不餓才是見了鬼。」二人相攜下石階。丁靈推他在躺椅上坐下,「老祖宗安生坐著,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便把架上搭著的斗篷取下來,覆在男人身上。
阮殷燒了一夜,臉頰越發瘦下去,被烏黑的發襯著,仿佛只剩巴掌大小。
丁靈忍不住往他身前蹲下,斗篷拉高,直攏到男人尖削的下巴,光亮的狐毛撩著沒有血色的皮膚,像會吸魂的藤,「你太瘦了,你要好起來。」
難以言喻的酸澀從靈魂深處翻湧上來,阮殷幾乎流淚,拼死忍住,「嗯。」
丁靈走了。
阮殷掙扎著坐直,把那疊亂糟糟的紙拿在掌中,投入燃著微火的香爐里,看著火星燎動紙頁,燃起來,又熄滅,朱紅淋漓的字變作蜷曲的黑色殘頁。
阮殷慢慢躺回去,陷入難堪的恍惚——太不中用了。不過殺一個人,還沒有動手,竟把自己陷入如此窘境。要是早點認識宋渠就好了,沒有丁靈,殺他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可沒有丁靈,他又何必殺他?
心底tຊ燎原的火又燒上來,阮殷感覺四肢滾燙眼眶疼痛,不敢再想——此時身體太不中用,萬一又燒起來,丁靈必會厭棄自己。
從來沒有得到,怎麼能失去?
他極深地緩慢地吸氣,用盡全力讓自己平靜。
門從外打開,阮繼善帶著兩名小太監抬食案進來,熱炭煨著的餐食一樣一樣往條案上擺。阮繼善等小太監退走才走到近前,「爺爺病重,奴才們在外懸著心,可好些?」
「我死了你們自然有去處。」阮殷冷笑,「不過換個姓氏仍舊當差,你怕什麼?」
阮繼善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磕頭。
阮殷闔著眼,一言不發。
「那個人奴才打聽了,入京等春闈的,一個窮酸舉子,敢與爺爺爭,便是不打算活著,既敢勞動爺爺生氣,奴才殺了他。」
「怎麼認識的?」
「雷公鎮。」阮繼善道,「那廝染病困在那裡,機緣巧合竟叫他走通姑娘的門路。」
患難之交,中京重逢,只要動了手,便不會隱秘。阮殷只覺心灰意冷,「先別動他。」
「爺爺?」
丁靈推門,「這是怎麼了?」
阮殷抖一下,匆忙坐直。阮繼善知道丁靈脾氣,不等吩咐自己爬起來,賠著笑,「姑娘來了?」
丁靈走過來看菜色,「你也沒吃飯,與我們一同吃?」
阮殷聽到「我們」二字,滿懷鬱氣便跑了一半,隱秘地漫出一點歡喜。阮繼善連連擺手,「奴才不吃飯,奴才外頭另有差事。」一溜煙跑了。
丁靈看半日,抱怨道,「看著豐盛,沒什麼好吃的。」盛一碗粥,放一柄銀匙,「你吃這個。」
阮殷接在手裡,「你呢?」
「老祖宗好歹看看什麼時辰,好半夜了,我早吃過。」丁靈說著話,拾箸尋找,夾一頁百合,布在男人銀匙上,「這個不錯。」
阮殷道,「我自己……我可以。」
丁靈依言放下箸,走去案邊立著,劃劃拉拉的。
阮殷悄無聲息地吃粥,越過碗緣偷偷地看她——紙是黃蠟箋,繃在案上,丁靈二指捏著一段炭條,正塗塗抹抹。
丁靈如有所覺,抿著嘴笑,「老祖宗看著我下飯呢?」
阮殷瞬間面上通紅,不敢再看,低著頭認真吃飯。用完一碗粥,便放下,取茶漱口。
丁靈看一眼,「你再少吃些,好去做鳥兒了。」
阮殷含糊應道,「飽了。」
下人進來撤走食案,收拾乾淨。阮殷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你在寫什麼?」
「是畫。」
「畫什麼?」
丁靈看他一眼,冷笑,「老太監。」
阮殷多少年沒被人如此羞辱,更不要說對方是丁靈。還沒褪盡的紅潮野火一樣撩上來,他甚至能聽到血液奔騰隆隆的聲響。眼尾瞬間熏得通紅,過度的難堪叫他窒息,抖著唇,艱難道,「是,我就是——」
「是什麼?」丁靈恐他憋死,草草收了最後一筆,將硬黃紙卷一個捲兒擲在男人身上,「不是你說的麼?你就是個老太監。」
阮殷抖著手展開,紙上寥寥數筆,勾出一個人,消瘦,適意,垂著眼在椅上打瞌睡,炭筆勾勒微風溫柔的形狀,男人睡在風裡,無憂無慮——
是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過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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