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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靈比他更知道,不好逗他,「你去便是,我等你。」
男人低著頭「嗯」一聲,隨便踩著木屐,逃難一樣走去後頭。
這一走半日不見回來。就在丁靈琢磨老祖宗是不是當真逃了時,男人終於回來,換過乾淨的中單,雖仍輕薄的湖絲,卻遮得極嚴實,雪白的交領密密扣住修長的脖頸,連指尖都密密攏在袖中。男人應是仔細洗過,遍身透著清新的水汽,連鬢髮都是濕漉漉的。
丁靈道,「過來。」
男人走近。丁靈抬手握住他襟口,用力下拉,男人想掙扎沒敢,任由她拉低身體。丁靈伸手扣在男人腦後,將他按向自己。
男人身不由主伏下去。丁靈同他額首相觸,又蹭一蹭,小聲咕噥,「不燒了。」便鬆手,「睡吧。」翻轉身體,面朝里睡覺。
身後悄無聲息,男人應仍是坐著。
他既已清醒,丁靈壓著的怨氣湧上來,完全不想理他。就在丁靈要恍惚入夢時,男人慢吞吞貼到近處,「丁靈。」
丁靈不吭聲。
「是我不對……」男人的聲音極輕,像夢囈一樣,「可我控制不住……」
丁靈在黑暗中睜開眼。
「我控制不住……」男人惶惑道,「我不想生病……我不想惹你厭煩……我自幼習武,我以前從不生病……昨天不知怎麼……就是控制不住……」
這人必定是山中精怪,亂糟糟幾句話把丁靈積攢半日的怨氣打得消失無蹤,便慢慢翻轉身。男人跪坐著,伏在榻邊,腦袋深深埋在交疊的臂間,苦惱而又艱難地,為自己生病麻煩她的事辯解。
丁靈無聲嘆氣,攥住男人消瘦的手腕。
男人抬頭,眼尾像丹砂一樣的色澤更加濃郁。丁靈伸指碰觸,「哪裡有人能控制不生病?」便拍他面頰,「你起來,地上冷。」
男人順著她的手勢起身,卻不上榻,不知所措站著。丁靈抬手勾住男人微涼的指尖,輕輕拉他。男人身不由主倒下,猶帶著體溫的錦被覆上來,將他的身體罩住。
丁靈抬手扣住男人消瘦的肩,將他掩入懷中,一切皆如昨夜,「你還難受嗎?」
「不。」男人縮著,呼吸都顯得謹慎,「我很好。」
丁靈剛說完便知自己問了一句沒有意義的廢話,搖著頭微笑,「是,你很好。」將他攏緊一些,「阮殷,你要記得,你很好。」
第50章 殺了他
阮殷懂了, 丁靈的鼓勵和縱容在這個令人恍惚的黑暗裡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氣。他問她,「我比宋渠還好嗎?」
丁靈困得不行,含糊道,「什麼送去送來……你睡覺……」
阮殷不吭聲。丁靈不會騙他, 她不認識宋渠, 又或是她認識的那個現在還不叫宋渠。可是宋渠認識她,宋渠糾纏她, 宋渠已經是她的朋友, 是可以一同吃飯出遊的朋友。
如果他現在就殺了宋渠?
殺了宋渠,所有他擔心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原是無罪的,若為她, 他可以有罪。
他不怕有罪,但他了解丁靈。她要的不是有罪的阮殷,她要的是河間府秉持正義的阮殷, 是雷公鎮救人的阮殷,是在朝中為新法奔走的阮殷。
如果殺了宋渠,那個阮殷就不在了。
……
黑暗中少女吐息輕柔, 眼睫垂著, 卷而翹, 濃密的發鋪在枕上, 像纏綿的海藻。她在那裡,她是一個迷離的幻夢,是一個溫暖的春天——不能碰觸, 不能犯錯,不能錯一步, 否則就什麼都沒有。
連她的憐憫,都要消失。
阮殷貪婪又固執地凝視她, 心思百轉千回地糾纏,終於筋疲力竭,慢慢睡過去。
等他再一次尋回意識時,入目仍然是無邊無際的濃密的黑暗。他生出恍惚,仿佛自己只昏暈片刻,但極度的飢餓和酸軟卻告訴他——時間過去很久,應是第二日。
案邊的燭在他伏在她身邊天人交戰時還是整支,現在只有短短的半截。阮殷撐著坐起來,肢體雖酸痛,卻尚可忍受。便站起來,這個身體近來越發無用,雙膝半點撐不住,簡單的行走都顯得艱難。
他生出厭煩,便叫,「來人。」
沒有人。
外頭是不會沒有人的,只有一種情況沒有人。阮殷心跳都漏了一拍,立刻生出歡欣的活氣——
她還在這裡。
沒有離開。
阮殷撐住牆壁積蓄力量,循著隱約光亮的地方去。
丁靈正坐著翻揀書冊,耳聽凌亂的腳步聲,抬頭便見男人進來,仍是散著頭髮,亂七八糟一襲中單,赤足踩著木屐。
男人足前是進入書室的下沉的明如鏡的清磚階,丁靈看他腳步虛浮,「別動。」
阮殷抬頭,便見她手邊一撂宣紙,硃砂血一樣淋漓地寫著亂七八糟的大字——殺。
她看見了。
昨天氣瘋了的時候胡亂寫的字——殺。應不止一頁,他記得他劃了許多,若不是殘存最後一絲理智把自己鎖在這裡,宋渠眼下已是淨軍刀下的鬼。
她看見了,她怎麼能看見?
為什麼沒有燒掉?阮殷只覺崩潰,雙膝發軟跌坐在地。他甚至沒有知覺,脊背在牆壁上磨得火辣辣地疼痛時才知道自己竟連站都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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