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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生產後尚未……”

  “身子不好就該勸諫皇帝,為子嗣著想,怎能如此不懂道理!”

  “是。”

  她的話被打斷,也就沒再沒能說得下去,應了一聲“是”之後便將身子伏下去,不再出聲。

  皇后低頭看向王疏月。說實在話,這個時候,她才終於有了一絲快感。

  從前在皇后眼中的王疏月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不在乎位分,也不在乎子嗣,甚至不在乎任何一句流言蜚語。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一副安閒自足的模樣,誰都逼不出她一句慌話。

  不過如今皇后發覺,她王疏月還是在乎這個曾經要了她母親性命的症候。

  也對,哪有女人不怕廢了身子,被男人徹底厭棄的啊。她能借產後修養,瞞了皇帝一時,但能瞞得了一世嗎?

  “皇額娘息怒,皇貴妃的身子素來不好,生產之後,一直是周太醫在為其調養,究竟如何,遣周明來一問便知。”

  太后聽過此話,對陳姁道:“去太醫院,傳周明過來問話。”

  陳姁忙道:“回娘娘,周太醫今日不當值。”

  “不在那便傳院正過來,哀家今日要親自過問清楚,皇貴妃的身子究竟如何。”

  王疏月摁在地上的手指有些顫抖。

  吳細福轉過身來,仰起一張被打得通紅的臉,淚流滿面地對王疏月道:“貴主兒,奴才……奴才對不住您。”

  王疏月沒有應他,只是搖了搖頭。

  她知道瞞不住,可她不曾想過,會當著眾妃嬪的面揭她的傷處,如此地令她難堪。

  紫禁城對女子最大惡意,突如其來。

  院正替她診脈的手搭上她的手腕時,她就抑制不住地周身一陣惡寒。像是一條寒冷的鎖鏈貼著皮膚箍緊了她整個人。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明間的門洞開著,陽春三月極好的陽光此時就鋪在地上。人影齊刷刷地倒向一邊,倒向麻木或幸災樂禍的那一邊。

  日影西移。院正收了手。

  太后道:“如何?”

  院正起身走到太后面前回話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話。貴主兒生產後確是血氣虧損。”

  “不易侍寢麼?”

  “那倒是不至於,除非……”

  “除非什麼……”

  院正回過身來,看向王疏月的道:“貴主兒,容微臣問一句,貴主兒的信期可有準。”

  “我……”

  王疏月握緊了手指,喉嚨里如同哽著什麼似的,吐不出聲來。

  院正見她不肯開口,又向太后道:“娘娘,貴主兒生產時有難產之相,難免損及本體根本,所以……貴主兒身上症候,有些不是診脈能診得出來的。貴主兒不願說,微臣也不敢冒犯。”

  太后聽出了這話的意思,招手示意陳姁過來。

  “你帶王氏進去,好好替她看看,看明白了,來回哀家的話。”

  王疏月聞言一怔。

  金翹到底是知道些人事的,見陳姁和孫淼等人要上前來拉扯,禁不住道:“太后娘娘,我們主兒是皇貴妃,身子高貴……怎能容奴才們冒犯,求您開恩啊。主兒不是有意隱瞞,實是……”

  “放肆!”

  皇后一聲斷喝。便有太監上前把金翹摁跪在地。

  “皇貴妃,你就是這樣調調教底下的奴才。本宮和哀家尚在,哪裡有她說話的餘地!本宮看你這翊坤宮上下,是放肆得不成樣子了!來人,把拖出去,堵了嘴,重責二十杖。”

  皇后很少如此疾言厲色,婉嬪和寧常在二人都有些驚異。

  婉嬪想要求情,剛要開口,卻又被皇后的目光給駭了回去。

  第122章 風流子(二)

  她要如何消解掉“裸(和)露”帶給她的刺痛。

  她不知道。

  與這相似的刺痛發生在五年之前。

  那時她還王家的府邸,母親的靈柩剛剛送走。白幔素幡還來不及收斂乾淨。宮裡來了人,說要行內務府的規矩相看她。

  吳宣被陳姁擋在外頭,與她同在私室的人是那個早自盡了的春環。

  她讓王疏月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明白,向帝王家要尊嚴,要尊重,是一件多麼荒誕的事。

  或許在她身處的年代,地域,女人們真得不應該讀太多的書。

  書讀得多了,便會知道““爾其山澤,則嵬嶷嶢屼,巊冥郁岪。潰渱泮汗,滇淼漫”(出自《吳都賦》)山河漫漫,名都綴其間,然一雙纏損過的腳,不堪遊歷,也就無幸領略。又或書讀得多了,女人就會逐漸地清醒,逐漸地在意自己身體感知,逐漸正視迎面而來的惡意。這樣的清醒,時常會化作冰刃尖刀,切劃開皮膚,直割心肉。

  皇帝見到王疏月的時候,她獨自一個人抱膝坐在榻上。

  整個西暖閣就只點著一盞小燈,把她纖瘦的影子照在垂花帳上。外面的明間裡,包括周明在內,所有的人都跪伏在地。只有梁安打起皇帝面前的帘子,順著皇帝的目光,擔憂地朝暖閣里張望著。

  皇帝的手交叉握在背後,捏得關節發白。

  他朝里走了幾步,一下子擋住了王疏月面前那唯一一盞燈。她徹底陷入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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