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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問過周明了。你不想跟朕說什麼?”

  皇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所致的喑啞。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拖過一把禪椅,重重地懟到榻邊,撩袍在她面前坐下。

  “王疏月,朕在問你!”

  榻上的人肩膀顫了顫,頭仍就埋在膝蓋之間。

  她似乎認真地洗過一回澡,發間還有淡淡的澡豆香氣。身穿一件香色的春綢素衫子,剪裁合身,越發勒出了她那副瘦骨頭。白皙的手腕露在袖子外頭,光線越暗,越顯得凝雪結霜。

  “主子娘娘和太后娘娘,命我入暢春園養病,不得伺候主子。主子……”

  她的聲音有些發翁。“主子,您……回去吧。”

  話音落下,站在地罩後後面的梁安,清晰地看見皇帝的身子晃了晃。

  接著他抬起手,摁了摁心肺處,站起身,在暖閣立里來回地踱著步子。

  他一面走,一面拼命地將身子裡的無力感逼出去。從前無論政務有多麼複雜,只要他肯費功夫,抽絲剝繭之後,總能摸清脈絡,而後一陣見血的扎入癥結所在。可女人卻是一堆拆解掉就再也裝不回去的骨頭。皇帝不肯那麼直白地和他談論她的身子,是出於某種在遇見王疏月之前,他一直覺得沒有必要給予女人的尊重。誰知,他不想傷道她,她卻在用話傷自己。

  什麼叫:“回去吧。”

  他都告訴她了,自己習慣她了,她竟然還敢讓他回去。

  皇帝覺得心裡悶得難受。

  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沉默地在她面前走了多久。

  那垂花帳上的人影,不斷地的被皇帝的身影切人,融和。

  榻上的人至始至終沒有抬頭,反而緊緊地抱住了自己肩膀,手指越摳與越緊,抓皺了綢料。

  起更了。

  風中漸有了寒意,杏花幽淺的香氣穿堂爾來。撲入二人口鼻之中。

  皇帝終於站住腳步,靜靜地望著王疏月。

  他從來不知道怎麼溫柔地安慰她,從前她也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需要他安慰的時候,畢竟她比大多數的人都要心大,更多時候,都是他拽著他的手,溫柔地告訴他,不要在意,她不難過。可這一次,她應該是真的被傷到了。傷到已經顧不上自己這個人了。

  “王疏月。”

  他的聲音不大。

  “在。”

  “掌嘴。”

  這兩個字一出口,嚇懵了立在外面的梁安等人。

  何慶不可思議地看張得通一眼,道:“師傅,您怕是得進去勸勸啊。”

  張得通沒有出聲。

  皇帝大多數是時候都成竹在胸,哪怕想什麼艱難的事情,也習慣沉默地撐額沉思。很少像將才那樣在殿中踱步,想著忙一把攔下了回神過來要往裡去的梁安。

  “糊塗,候著!不要給你們主兒惹事。”

  “可是張公公……”

  “候著!”

  梁安被張得通斥退了,何慶也不敢再出聲,一時沒有人敢進去。

  暖閣內仍是帝妃二人在僵持。

  皇帝撩袍從新在那張禪椅上坐下。他雖然在吐誅心的字眼,但聲音里卻並沒有從前的戾氣。反而帶著一絲疲倦,還有心痛……

  “掌嘴。”

  他又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聲音比將才放得還要低。

  王疏月終於抬起頭來,小燈的弱光下,她一雙眼睛通紅,卻還是依言抬起了手掌。

  皇帝沉默地看著她的那隻手,舉得很高,卻遲遲不肯落下。

  “你還是會心疼你自己的嘛。”

  王疏月抿住嘴唇:“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你以為朕想嗎?”

  話音一落,他已經起身,一把將榻上的人摟入了懷中。

  “王疏月,你若在朕面前哭得出來,朕就免你掌嘴。”

  皇帝說完這句話,王疏月覺得自己鼻腔里爬入了一根又酸又燙的線,順著鼻腔往喉嚨,腦門心這些地方鑽去。

  五年了,隱忍,寬恕,斟酌,思量。

  再好的人,哪裡能沒有恐懼和不安呢。索性順著皇帝的這句話,順著那些不斷往知覺里扎的酸燙的線,把這一日的傷心,還這些年的傷心一股腦全部嘔盡了痛哭之中。

  她哭得嘔心嘔肺,渾身顫抖。

  皇帝一直沒有出聲,只是摟著她,偶爾在哭得過於難受的時候,伸手撫著她的背,替她將抽喘的氣順過來。

  後來,索性抱著她在榻上躺下來。

  三更天時,連那唯一的一盞的小燈都熄滅了。暖閣內一片沉寂。她縮在他那熟悉溫暖的懷中,終於漸漸地平息下來,變得像一隻幼弱的獸兒一般,時不時地抽噎著。

  皇帝身上還穿著常服,玉佩香袋都不曾摘,凌亂地膈在他身上,壓得久了,著實疼,的但他也沒有動。

  “知道朕在氣什麼嗎?”

  她喉嚨里抽噎得厲害,尚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搖頭。

  皇帝順著她背,平聲道:“王疏月,朕記得,朕跟你說過,王授文,程英,王定清以及放在四海天下的萬千漢人士子,最終都會從前一朝的陰影里走出來,不斷地投身世道,繼續熱鬧地活在朕的平昌年間。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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