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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意了,語氣如常,對他意頗不屑,好像那些花朝月夕都只是他一個人的浮想,而她只是隨意消遣,隨時都能反手一刀。
他不說話,只是握緊手中的刀,刀尖茫茫,好似挺立,卻指著地面。
「你是個仙修。」她說。
他緊緊抿唇,神色也漠然,「是。」
「那麼,你之前說,你根本不想做魔修,也都是真話,而且是大實話。」她說。
「是。」他說。
「你只是偽裝成了魔修,實際上一直都是個仙修,被迫潛入魔門,過上魔修的生活。現在身份暴露了,你打算回宗門去,那裡有人等著你回去,是嗎?」她問。
他沉默了片刻,「是。」
「好。」她說,面無表情,比每一刻都冰冷無情,可他卻望見她眼底的深海濤浪,晦澀難辨,「那你走吧,回你的仙門去。」
紈素如白浪,須臾起落,她驟然出手,誰也沒料到,一個呼吸間便擊殺了兩個仙修,局勢驀然翻轉。
在仙修的驚怒聲里,她渾然不覺,只是直直地望向衛朝榮的眼睛,一字一頓,「滾吧,以後別讓我再在魔域見到你。」
她說完,就像是煙霞消散在山風裡,不回頭地走了。
而他終於看清她眼底晦澀的波瀾。
是嫉妒。
她深深地、深深地嫉妒著他。
第68章 子規渡(十八)
曲硯濃搞不明白衛朝榮是怎麼想的。
從前她就不明白, 後來到了上清宗,琢磨了好多年,感覺自己終於明白了一點, 可重新遇見他,隔著一枚戒指, 隔著山海無數程,她才發覺她還是不明白。
「既然猜到我會在上清宗過得不開心, 他還豁出命送我去上清宗?」她問,「他這麼希望我成為一個仙修?」
印象里,衛朝榮確實常常提起轉修仙道的事, 直到她被問得煩了, 明明白白地攤開轉修仙道背後的麻煩,讓他解決不了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他才倏忽沉默,過了很久,和她說:對不起。
衛朝榮不是那種過分殷勤禮貌的人, 即使在迎高踩低的魔門,他也很少誠惶誠恐地面對與他利益有關的人,他的每句話都有分量,連一句「對不起」也放在心上,不會像旁人那樣, 說出口後就隨風散去了。
他的每一句「多謝」和「抱歉」都是必中箭靶的弓矢,有去也有回, 一旦出口必然伴著能落到實處的行動。
在魔域偽裝魔修的時候, 衛朝榮的名聲不太好, 只因他動手狠辣,說要奪人性命就一定要做到, 言出必踐,可那麼多惡意中傷和眾口紛紜里,從來沒有人說他人品不好的。
而就在那一天,為了她心浮氣躁下的一句「少說漂亮話」,他說:對不起。
上清宗教導弟子清修苦守,每一日從早到晚的修行都有安排,早晚功課修持清靜,除了靜誦黃庭,還常令弟子存想參悟,這一個時辰里不誦經、不修練,唯一做的事就是觀想道心。
曲硯濃在魔域從沒做過這樣的功課,魔修從來不在自己的心境上花費這麼多功夫,她從踏上修行起就沒有這麼鄭重其事地思量過她的過去、她的選擇。
在魔域,人人都只在乎事實發生了什麼、能帶來多少利益,沒有人關心別人的感受,連魔修自己都不關心。
她過了很多年也沒習慣,大約是魔修的積習難改,她坐在靜室里和上清宗弟子一起修持清靜,心裡卻在發呆。
發呆到百無聊賴,她就想起他,想到他曾做過的一點一滴,漫無目的地揣摩他做出那些事背後的想法和原因。
那些年早晚功課,周圍的仙門弟子盡皆肅穆,觀想道心,古板清苦的仙修上師一板一眼地巡視,時不時訓誡偷偷和同門說小話、暗中嬉笑打鬧的弟子,一方靜室里嚴肅到極致,而她坐在那裡,神色安謐淡漠,裝得心無旁騖,魂已游往天外,心不在焉地想起那個月冷霜寒的晚夜,他吻過她全身每一寸肌膚。
她想起他堅實的胸膛,灼熱的肌膚,燙得她心驚,像是被擁入烈火,在神搖意奪的歡愉里,與焰同燃。
思緒漫無邊際,從盛放的愛欲輾轉,倏然到歡愛之前的一時半刻,她問他:上清宗的長老若要殺我,你能攔住嗎?檀問樞上門討人,你能讓上清宗護住我嗎?
她對他說:以後不要問這種超出你能力的問題了。
於是他沉默很久,一語千金地說,對不起。
當時她不願多談這件事,也不願多想,於是潦草地將它擱置了,故意勾他,同赴風月,沒細想他的反應,也沒心思去猜他的心境。
直到很多年後,她百無聊賴地坐在上清宗的靜室里,在無數靜修道心的仙門弟子之間,因緣際會般想起他和那一夜,如驚夢一般驟醒,平生頭一回惴惴不安地回思量:他不會是把她那句「少說漂亮話」放在心上,從此多年念念不忘成了執念,所以最後才會用命為她鋪就一條仙路吧?
她是個活脫脫的魔修,就算敷衍了事地靜誦黃庭、清修苦守,她也還是觀想出一顆魔心,從來不知愧疚,根本不會為自己一句話造成的影響而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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