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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蕉點點頭,笑著回答道:“是,才送到的,奴婢想著您不知何時能回來。便給您送過來了。”
若生也笑著頷首,加快腳步往溫暖的臥房裡去了。
進了裡頭,她脫下大氅擺擺手。將伺候的人悉數給趕了下去,這才往床上仰面一倒。舉著雙手將信件給拆開了。
裡頭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仔仔細細地折了三折。
若生看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才將其展開了來。
可是才看了一眼,她便愣住了。
眼前這張才從信封里取出來的紙上,根本連一個字也沒有。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揉著眼睛看了好幾遍。
可上面,還是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
這就是一張空白的灑金信紙呀!
她不覺眯起了眼睛,又皺起了秀眉,然後忽然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拿著信紙走到桌前,將燈給點上了。隨即她湊近過去,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放在火苗上開始烘烤起來。
但烘了半天,除了信紙泛黃外,什麼變化也沒有出現。
這還是一張白紙。
她不甘心,又讓人打了盆水進來,將信紙泡到了水裡。
而後撈上來後一看,依然沒什麼變化。
不過只是從一張白紙變成了一張濕淋淋的白紙而已……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若生不相信了。
這信封里裝的,原就是一張什麼也沒寫的白紙罷了。
可蘇彧給她送張白紙做什麼?
他借慕靖瑤的手給她送信,是因為替她著想為了避嫌,可送白紙,是何用意?
若生甩了甩手指上沾著的水珠,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好安慰自己,蘇彧大概是瘋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另一邊定國公府里正往上房去的蘇彧也覺得自己瘋了。
若沒瘋,給她送了封無字信去做什麼?
也不知道她這會會怎麼想自己。
他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旁的事,大大小小,再難再古怪,他心裡也多少是有點數的,可這一回,他卻拿不準了。
明明有滿腔的話可說,可提著筆望著信,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落筆才好。
這樣的事,還是頭一次。
他遲疑良久,最終還是未寫一字便將信紙折了折塞進了信封里。
儘管他心中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她,自己那日在北苑聽清她話的那一刻,乃是自己一生中最最歡喜的一瞬,但他不知如何下筆,也不知如何告訴她才好……
他所能給她的,就只有那一張空白的紙。
因為他的本心,已全是她的了。
因為他的世界,早晚只能由她來描繪。
——那張白紙,已是全部。
他緩步走在遊廊上,側目望向了廊外的天空。
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空氣也冷了。
可他胸腔里的那顆心,灼熱如火,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他身姿挺拔地走進了母親居住的院子。
來迎他的是母親身邊服侍的大丫鬟青鴦,一見他便笑著道:“五爺來了,老夫人先前還念叨您呢。”
蘇彧聞言朝她微微頷首,轉而大步往小佛堂所在的方向走去。
蘇老夫人正跪在佛前誦經。
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檀香味。
蘇彧雙手抱胸靠在門邊,並未出聲,只靜靜地看了一眼佛像,便轉頭望向了門外的雪。
但蘇老夫人像是背後生了眼睛,突然扭頭朝他看來,微微一怔後,笑了起來:“小五你來了。”
她大約四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透著一種終年未見陽光的白,穿了件雪青色團花褙子,笑容非常的慈和溫柔。
蘇彧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便也露出了笑來,喚了一聲“娘”,上前去攙她起來。
第289章 母親
蘇老夫人便順勢抓住了他的手,輕輕攥了攥,而後搖了搖頭道:“你這孩子,怎麼看著像是又瘦了。”
蘇彧是她最小的兒子,也是幼年時在她身邊呆的最少的那一個。
幸而母子二人並未因此疏離,蘇老夫人也一直將麼兒視作心頭之肉。
她站定後,扶著兒子的胳膊,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他的面色,口中道:“看看,臉色也不如先前好看了,可不是真瘦了麼!你是不是沒有好好用飯?還是公務太過麻煩,顧不上吃了?”言罷佯怒道,“不是說了讓你不必每日過來看望我麼,怎地這會又來了?”
可話里雖是一股嫌棄之意,聲音卻是帶著笑的。
蘇彧就開門見山地道:“原是有事才來見您的。”
他扶著母親走到椅子前,看著她落了座,又伸手提起案几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蘇老夫人便低頭輕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這才笑著問道:“是什麼事兒?”
蘇彧道:“我有喜歡的姑娘了。”
蘇老夫人聞言一怔,端著茶碗定睛瞧了他好一會,才展顏笑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他嘴上雖然說著喜歡,可面上依舊看大不出什麼喜怒來,蘇老夫人這心裡便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於是問完又道:“是京里的姑娘?”
蘇彧老老實實一一作答:“是連家的三姑娘。”
蘇老夫人笑呵呵地看著他:“連家?哪個連家?”
蘇彧道:“是雲甄夫人嫡親的侄女。”
“雲甄夫人?”蘇老夫人自然是知道雲甄夫人的,她臉上笑意不減,再次發問,“是哪一房的姑娘?”
連家四房早已分了家出去單過,若是四房的姑娘,那他應當就不會特地提起雲甄夫人來。
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
但三房是庶出的,論理也稱不上“嫡親”二字。
她猜著,恐怕是連家大房的姑娘。
可蘇彧卻說,是二房的大姑娘,在家中行三的那一位。
蘇老夫人近些年已是鮮少在外走動。因此也不知道他說的連三姑娘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可她的父親連二爺,她卻多少還記得些。
她頰邊的微笑淡了一點下去:“原來是連二爺的千金。”
蘇彧眸子漆黑,望著她。聲音平靜地說道:“兒子想娶她。”
蘇老夫人笑盈盈看著他沒答話。
蘇彧便也不再言語,只安安靜靜地候著。
空氣里瀰漫的檀香味似乎愈發得濃郁了。
蘇老夫人將手中端著的茶碗往案几上輕輕一頓,而後捋下自己腕上戴著的蜜蠟十八子手串慢慢捻了兩圈,才終於出聲問道:“多大了?”
“尚不滿十四。”
蘇老夫人輕笑了一聲:“這還沒及笄呢。”
“未及笄成親的也不罕見,訂親更是無妨了。”他不能告訴母親若生的年紀比明面上瞧著大多了。便只好語聲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可蘇老夫人卻像是釘死了這一點,搖頭道:“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你若如今同人訂了親,過得兩年等她及笄長大卻不喜歡了,該如何是好?”
“難道要退婚?”
“女兒家的名聲,可禁不住這麼糟蹋。”
她一連說了好幾句,眉眼間的笑意已換上了憂慮。
蘇彧卻不以為然地道:“兒子認定了人,怎是兒戲。”
這一回,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的堅定有力。
蘇老夫人將手中的十八子手串往掌心裡一攥,沉下了面色。也蹙起了眉頭:“我不答應!”
蘇彧不覺微微一愣。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母親竟然會說出“我不答應”四個字來。
母親並不是那樣淺薄的人,所謂的家世門第、身份、權勢於她而言,理應遠不及他是否真心喜歡對方來得要緊。
可她不但說了,而且面色相當不虞。
蘇彧的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
母子倆互相皺著眉看對方,不覺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決絕意味。
——他是真心喜歡連家二房的那個姑娘。
蘇老夫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仍然一點也不想讓兒子娶她。
於是心念一動,蘇老夫人便先行開了口:“左右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回去好好地想一想,想明白想透徹了,再來同我說!”
她一說完。便站起身來重新走到蒲團跟前,跪倒了下去,隨即閉眼誦念起了經文: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竟是一副不管你走不走,我都不會再搭理你一字半句的模樣。
蘇彧的眉頭不由越皺越緊。
這樣態度強硬的母親,他從來也沒有見過。
記憶里,母親本就是個言談溫柔的人。
尤其是待他,比待其餘幾個哥哥還要溫和上許多。他長至這般大,也從未聽她同自己說過一句重話,這般要趕他走,更是此生頭一遭。
蘇彧心中奇怪,忍不住叫了她一聲:“娘……”
可回應他的只有母親跪在蒲團上的背影和她的誦經聲。
甚至於,她連聲音都沒有半點波動。
蘇彧來時的內心焦灼和熱切,在這一瞬間徹底冷卻了下來。
他不明白。
但他也無可奈何。
略微等候一陣後,他終究還是起身離開了小佛堂。
外邊的雪依舊下得很大。
他走到廊下,蘇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青鴦便雙手遞上了傘來,恭敬地道:“五爺路上好走。”
片刻後,蘇彧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大雪裡,小佛堂里的誦經聲便也慢慢停了下來。
又過一會,蘇老夫人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佛堂門口。
青鴦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展開自己手裡捧著的大氅為她仔細披上。
蘇老夫人笑了笑,輕聲同她道:“去請表小姐來。”
青鴦聞言遲疑了一下,斟酌著道:“……表小姐的病還沒好全呢。”
蘇老夫人看她一眼,依舊笑著道:“不過是偶感風寒罷了,又吃了好些天的藥,縱是沒好全,又能過多少病氣給我,只管去請來就是。”
第290章 訓斥
青鴦便不敢再說,只喏喏應是退了下去。
蘇老夫人則望著她的背影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半響後才轉身回了小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