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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那幾人往林子外去時,其中一人背著個麻袋,沉甸甸的垂在那,裡頭必然有東西,但及至他們返回,那口麻袋已然空了下來,癟癟的,大風一吹幾要飛揚起來。

  長生心裡直犯嘀咕,腳下步子往前邁不是,往後邁也不是,遲疑了片刻,他咬咬牙,小心翼翼沿著方才那幾人前行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想了又想,卻仍猜不透那口麻袋裡裝著的究竟是什麼。

  七拐八拐,他扒開繁密的枝葉鑽出林子,終於得到了答案。

  那麻袋裡裝著的——

  是人。

  是他曾經見過的小乞兒們。

  望著屍體,他僵在了原地,像塊朽木,瞬間沒了生機。

  這是怎麼一回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些孩子,怎麼就都死了?剛才運了屍體進林的人又是誰?

  問題一個個不間斷地浮上心頭。長生猛然回過神來,他拔腳就往林子裡沖,想著一定要將這件事告訴寺里。可跑到一半,他漸漸醒悟過來,寺里有人參與其中,而他尚不知道對方是誰,貿貿然跑去又能找誰說?更何況……那人分明提了誰也奈何不得……

  恐怕他就是去報了官。也不會有用。而且只會打糙驚蛇,性命難保。

  他至少得先查出這件事同寺里有幾分干係,才能另想對策。張皇之際。長生勉強按捺下了滿腔驚詫憤怒,小心籌謀起來。然而,自那以後,山溝里的屍體卻一直沒有再添過。

  那日他所見的幾個人。也皆沒有再出現過,若非他記得清清楚楚。只怕要當做是夢一場。

  長生咬了咬牙,轉過身低頭往前走,鼻間檀香味愈重,他沒有防備一個不察突然撞上了個人。來人身量比他高出不少。生得也比他健壯,長生一撞,趔趄著往後退了一步。好容易站定,他便聽見前方站立著的人喊了自己一聲:“長生。”

  他慌忙抬頭去看。脫口喚了一聲“舅舅”。

  悄悄跟了他一路的丁老七耳朵尖得緊,一字不落聽了個清楚,頓時瞪大了眼睛。

  “阿彌陀佛,你怎地又忘了。”站在長生跟前的和尚蹙起了眉頭,赫然便是那天雀奴和扈秋娘綠蕉一塊兒尋人解簽時偶遇的大和尚戒嗔。

  長生神色微變:“戒嗔師父。”

  戒嗔這才點了點頭,可眉頭仍皺著,四顧一掃,見無人經過,神情放鬆了些,問長生道:“你這臉色,似乎不大好,可是身上還沒有好利索,難受著?”

  他問著長生的身子狀況,像是十分關切,可語氣里卻並沒有多少關心之意。

  丁老七一邊躲得更嚴實,一邊不解地在心裡猜開了。

  這舅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看著這麼不得勁?

  但長生卻像是早就已經習慣了戒嗔的口氣,聞言只搖了搖頭說:“勞大師掛心。”

  他的面色,卻依然難看得很,雙眼下方青影重重,顯見得睡也睡得不好,精神頭不足。

  戒嗔數日不曾見過他,想著他不該如此,心中不覺起疑,忽然微笑,一手捻著佛珠手串,一手輕輕拍了拍長生的肩頭,說:“這世上,舅舅除了你也沒有旁的親人了,你娘當年一意孤行,說走便走從此再未歸家,你生來便不曾見過外祖家的親人,舅舅我也從未見過你,一轉眼你都這般大了,終究還是生分了……”他長嘆了一口氣,“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不管你遇著了什麼難解的事,都盡可以說。”

  長生垂眸聽著,微微紅了眼眶。

  他娘去世後,他無意間發現了一封信,是她的遺書,仍是罵罵咧咧的口吻,像是那般說話說得習慣了便至死也難改,但信尾,她忽然筆鋒一轉,說起了娘家事來。

  多年來,長生聽著她絮絮叨叨說自己曾是個千金小姐,卻從來不提娘家到底在哪裡,都有什麼人,她真正的閨名又是什麼。這一回,她不但提了,還叮嚀長生定要替她去尋一尋,見上外祖一家一面。

  長生左右沒有地方可去,這又是母親遺願,他便收拾了行囊奔赴京城,可誰知找來找去,卻發現原來他娘跟他爹私奔沒多久,外家便家道中落了,生意毀了,錢財沒了,老爺子吃酒,一口氣沒上來,倒下了再沒起來。他兩個舅舅,一個染病沒了,一個據悉出了家。

  他想方設法,費盡心機終於給打聽了出來,便來了半山寺。

  拿了母親信物,說了幾樁舊事,認了親。

  長生心裡堵得慌,又想為那些個孩子查明真相,又不知能找誰去說,眼下聽得戒嗔問起,下意識想張嘴,可話至舌尖還是叫他給咽了回去,縱是親舅舅,他也不敢輕易相信。

  他仍是搖頭,尋個由頭先行離開。

  戒嗔立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會,臉色沉了沉。

  丁老七則是看看他又看看走開了的長生,眼睛一眯,扭頭去尋了連家三姑娘,昨夜大雨,今晨才歇,五爺尚未上山,這件事他心中無底,還是得先尋個人商商量。

  好在若生早已起身,丁老七一去便見著了她的面,三言兩語將自己所見所聞一說,若生變了神色,喃喃道:“局勢似乎愈發複雜了。”

  略一想,她沉吟道:“另派個可靠的人跟著長生。”

  丁老七愣了下:“那小的……”

  “你親自去看著那個叫戒嗔的和尚。”若生沒有遲疑,將事情安排了下去。

  她有不妙的直覺,不能不信。

  第239章 血光(一)

  日頭變得明晃晃的時候,蘇彧回了半山寺。若生見到他時,他已然領了仵作去看過了屍體。前段天熱,如今也沒多冷,屍體的模樣都不大好看,饒是刑部的仵作平素也見過不少屍首,可從沒見過這麼慘這麼多堆在一塊兒的,要不是蘇彧就站在邊上,他指定拔腿就走,壓根不帶彎腰驗屍的。

  驗過一遍,心中大概有了數,蘇彧吐出含在口中的薑片,來尋若生。

  大抵是含得久了,辛味還在嘴裡盤旋,他一路走來,眉頭就沒舒展過。若生同他呆得久了,漸漸琢磨出點他的性子來,見狀一想悟了,便自己去找了匣子糖出來遞給他。

  蘇彧老實不客氣接過,揀出一粒往嘴裡丟,眉頭仍皺著:“一股姜味。”

  若生撇他一眼:“如何了?”

  他將糖匣子抱在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用微啞的聲音答道:“乍一眼看過去全是一塌糊塗,高矮胖瘦年歲容貌沒一處相同,傷也傷得五花八門。乞兒討生活不易,日子過得苦,身上陳年舊傷數不勝數,有在臉上的有在身上的還有在手腳上的,但細看便能發覺,這群孩子的致命傷都是一樣的,分毫不差,全在頸側。”

  “頸側?”若生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因為微微歪著腦袋,她露在空氣里的那一抹脖頸愈發顯得白皙光潔,肌膚如玉:“全被抹了脖子?”

  蘇彧抬眼皮撩了她一眼,忽然探出二指來,貼上了她的脖子,不偏不倚地按在了跳動的那條動脈上:“是這裡,傷口並不大。整齊劃一,目的恐怕是為了放血。”

  這地方乍然切開,血能如泉涌。

  若生沒見過,但也知道,聞言微驚:“這般說來,兇手殺人不僅僅只是殺人而已?”

  “十有八九不是。”蘇彧收回手,“殺人何其容易。一把刀往哪落不是落?往這切。血珠子能蹦他一臉,怎麼落刀,講究得緊。看那刀口,只怕是個熟手。”至少得是個刀子使喚得不錯的,會武的人。

  若生一向學得快,悟得快。聽了這話身上一冷,道:“既如此。兇手的目的難道不是他們的命,而是血?”

  ——孩童滾燙的,新鮮的血。

  蘇彧微微頷首,念著那個“血”字。嘴裡的糖似乎都隱隱變了味,他望著若生的眼睛,把口中的糖囫圇吞了下去。而後說:“邪門歪道。”

  若生蹙眉,將長生舅甥倆人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又將那戒嗔和尚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通。她一從丁老七口中得知長生跟戒嗔是親舅甥後,便立刻命人去悄悄打聽了一番戒嗔和尚的事。

  長生外祖家是生意人,祖上出過官,甭管大小,後頭又有沒有出仕的子弟,這勉勉強強也能同掛個鉤。

  戒嗔和尚未出家之前,就是個只會花錢不會掙錢的人物。

  說白了,好銀子,又沒個掙錢的正法。是以家境落魄了,他索性出了家。

  長生有古怪,他身為長生在半山寺乃至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怎麼看也都有古怪。

  蘇彧認同,但不管是他還是若生,心中都覺得戒嗔和尚和長生不可能是兇手。下刀手法十分利落,遠不是隨便尋個人就能輕鬆辦到的。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想通。”若生理了一遍案情,“殺了人毀屍滅跡,或埋或燒都可,千百種法子,這個兇手為何要將屍體拋在那?”

  儘管那片林子平常沒有什麼人煙,林子後面山石嶙峋沒有路,但到底距離半山寺極近,而且絲毫沒有遮掩,十幾具屍體就那樣丟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絞盡腦汁,仍想不明白。

  蘇彧道:“枉死的人越多,怨氣越重,兇手只怕是疑心生暗鬼,怕了,所以才將屍體丟在半山寺附近,妄圖以佛鎮鬼。”言罷,他話鋒一轉,聲音冷厲起來,“倒是有一點十分奇怪,能接連不斷殺上十幾人的兇手,怎麼會說收手就收手,消失得無影無蹤,半點痕跡也無。”

  賭會成癮,殺人也會成癮。

  任何事任何東西,一旦有了癮頭,便難戒了。

  忽然,外頭有人來報,說戒嗔和尚跟長生悄悄下山了。

  蘇彧站起身來,正要走,腳步卻定住了,側過身子來招呼若生靠近:“有件事遲個一兩日你應當也會收到消息了。”

  若生怔了怔:“何事?”

  蘇彧口氣很淡:“皇上回京了。”

  “已在路上了?”若生卻大吃了一驚,她本以為只姑姑一人會先行回來,哪想竟是全都一塊兒回來了。

  蘇彧點了點頭:“據聞是長公主病了,皇上便也索性一併折返。”

  浮光長公主病了?若生蹙著眉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恰逢慕靖瑤來尋她,蘇彧提前避開了去。

  賀咸一走,慕靖瑤覺得日子乏了味,往若生這跑得便勤快了起來。

  倆人說起雲甄夫人回京的事,慕靖瑤不由數著手指頭算上了:“趕在你姑姑入京之前家去,還是這兩日便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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