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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表妹立即接話:“可不是怎地,瞧著是留香縐?三姐前日不也才做了一身?”

  “哦?我倒記不清了。”三表姐笑著驚訝道。

  “就是三姐你嫌穿著不舒服,賞給了丁香的那一身!”

  若生饒有興趣地聽著,道:“就是,這留香縐也就值得給下頭的丫鬟穿。”

  第025章 唆使

  聽到這話,正要接著庶妹話音繼續說下去的段三姑娘素雲不由得怔了怔,隨後便同一旁的四姑娘素雪對視了一眼。

  二人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們姐妹素來不喜若生,但因不便當著面給她難堪,就總是如方才那般揀些話來故意寒磣她過個嘴癮。依若生往常的脾氣,沒聽出來也就罷了,聽出來定然是要甩臉子的,但這會從若生嘴裡吐露的話卻都是附和她們的。

  認得若生這麼多年,段家的兩位姑娘也還是頭一回遇見這樣的情況,頓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若生則大大方方坐在二人身邊,隨手從一旁矮几上備著的骨瓷碟子中取了塊蜜餞送進口中吃了。

  不多時,園子裡人來人往聚了大片,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永定伯府在京里也是老牌世家了,若生的大舅母身為世子夫人,又極擅交際,在京城的貴婦圈子裡頗有聲望,故而但凡她設宴請客,這接了帖子就鮮少有不應的人。她又素來圓滑,非死仇必下帖子攀交情,是以這來的人自然就多了。

  若生吃著蜜餞四顧掃了一眼,一個個穿紅著綠,滿身珠翠,都梳著京里時興的髮式,乍然看去皆一般無二,便益發興致缺缺。

  這時,已有好一會沒有出聲的三表姐素雲突然和她道:“阿九難得來一回,左右坐在這也是空坐,不如去沁園裡走走?”

  沁園那邊,此刻聚著的應當是男客。

  若生沒吭聲,挑眉看向三表姐,耳畔卻聽得四表妹言笑晏晏道:“可不是怎地,論春景,連家的景致可不比咱們這強上許多?倒是沁園那邊,還有幾分可看的。”

  “錦鯉池上的冰也早融了,”三表姐掩眸輕笑,“正是餵魚的好去處。”

  姐妹倆一唱一和,四姑娘素雪的眉宇間更是難掩想前往沁園的念想。

  若生不禁好笑,這倆人擺明了是自個兒想去,卻偏要纏了她一道去,不過就是為了萬一叫長輩訓斥可將責任推到她身上罷了。

  說來大胤風氣開放,男女大防遠不如前朝看重,少年男女混在一道玩耍,不常有,卻也不罕見。平素看戲鬥雞遛鳥逛園子蹴鞠,總有一起的時候。她們既想去,原只管去就是。

  只今次大舅母將招待男客一事全權交託給了兒子,又將女客留在了這邊,想必是為了琢磨兒女婚事。

  一個個轉眼就都到了年歲,兒子得娶媳,女兒得嫁人,做長輩的難免多慮。

  若生思忖著,不緊不慢地又揀了塊蜜餞來吃。

  糖漬的金棗,倒甜了些。

  她吃了兩顆依舊沒說話,三表姐就推了推四姑娘素雪的肩,道:“快讓人裝一小袋讓阿九隨身帶著吃!”

  這就是她不想去,她們也得拽著她去的意思了。

  若生就咧了嘴笑,一雙杏眼彎成月牙:“我還要一匣窩絲糖,一盒蘇油鮑螺,一袋杏脯。”

  “……”

  四表妹遲疑了,三表姐倒是慡快,抬手招呼了大丫鬟過來準備。

  少頃,東西盡數送到了若生手中,若生打開來看一眼,道:“可惜了這蘇油鮑螺,只有白的一樣兒。”

  按理還有一樣粉的,但粉的貴上許多,尋常時節並不常備,何況段家也不比連家日子奢侈,四表妹的臉色就有些變得難看起來。

  若生視若無睹,讓綠蕉將東西一收,站起身來道:“去餵魚吧!”

  見她終於動身,在場二人總算鬆了口氣,一併往石亭外去。

  沁園在北面,還得繞一圈過去,錦鯉池在外側,同男客們所在之處還有些距離,原本碰上了也沒什麼,這般一來就更不打緊。

  若生眼瞧著自家兩位表姐妹神色矜持起來,就連走路的姿勢都似乎變得同先前不同,不由無奈。

  前世她這般年歲時尚不在意這些,後來開了竅,就只一門心思扎在玉寅身上,大千世界似乎就只有這一人才能入她的眼,除此之外再看不見別人。

  當真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千重園裡的人,焉是她該動心思的?

  她回想著昔年的自己,暗罵了一聲蠢,抬起頭來面上卻絲毫不顯,只專心致志從錦緞布袋中掏著杏脯吃。

  四表妹道:“三姐,你可認得慶國公家的那位大姑娘?”

  “只見過幾面,倒是印象深刻。”三表姐抿著嘴微笑,“她怕是比你我加在一塊還要重些,聽聞她在家中就是個吃食不離口的。”

  時人以清瘦纖細為美,瞧著稍圓潤些的姑娘就要被人暗中拿來當做笑話說。

  若生冷笑,等到挨餓的時候,倒是來看看誰比較長命。她咽下口中果脯,笑道:“哎呀,表姐跟四表妹都生得跟竹竿似的,當然是加在一塊也不如旁人重了!”

  身形纖弱自然瞧著帶股仙氣,可瘦成了竹竿,成什麼樣子?

  三表姐的臉當即便黑了,好歹忍著沒發作,大步往沁園中走去。

  誰知方才邁進園子,還未走近錦鯉池,一行人就先聽到了隆隆的鼓聲,夾雜在春風中,一陣響一陣輕。

  四表妹愣住,問:“這是什麼聲響?”

  三表姐也疑惑:“請了戲班子?”可這鼓聲,分明不像是戲班子裡的動靜。

  聲音隔得有些遠,若生斂神聽了聽,也沒聽明白是什麼,就只照舊往錦鯉池邊去,不曾想才走兩步就叫三表姐給拽住了袖子。

  她轉頭去看,就見三表姐那張宜喜宜嗔的臉龐上寫滿了好奇,“既來了,就悄悄去瞧瞧吧!”

  “不去!”若生斷然否決,低頭要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來。

  可瞧著瘦得很的三表姐手勁卻大得離譜。

  她才抽出一角袖子,人先被三表姐跟四表妹拖著往沁園深處去了。

  腳下步子越快,耳畔的鼓聲也就愈發響亮,一聲聲幾乎擂在人心上。

  若生不由得忘了掙扎。

  段家的園子,自幼在段家長大的兩位姑娘當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沒一會就帶著她躲到了僻靜處。表哥一眾人就圍在不遠處,也不知在做什麼。因鼓聲隆隆,他們是否有在交談也不得而知。

  四表妹走得急,一下撞在了若生背上。

  她趔趄著扶著一旁的樹幹站定,皺著眉抬起頭來,視線霎時定格。

  越過人群,一群穿著月白緞子廣袖袍服的人,正站在不遠處高高的架台上跳舞。

  除鼓聲外,再無其餘伴奏。

  腳步聲和著鼓聲,充斥著某種詭譎的氣氛。

  鼓響,抬腳,落下。

  揚手袖落,開扇,漆黑如墨。

  藏在扇後的卻不是舞者的臉,而是長眉細目,長著獠牙的妖怪面具。

  只除了一個人——

  為首的少年竟然沒有戴面具!

  那張臉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恍若新雪。

  若生手中繪著淡紫色龍膽花的紈扇“啪嗒”一聲脫手掉落,砸在了鞋尖上。

  視線凝滯,她突然間就再也移不開了。

  就在這時,架台上的白袍廣袖少年驀地朝她們所在看來,一雙眼波瀾不驚,面無表情。

  若生倒吸了一口涼氣,竟真的是他!

  同一張臉,饒是她已看過九十九次,也無法保證第一百次再見就一定能認得出來。然而眼前這張臉,這個人,明明比她記憶中的要更年輕幾分,她卻敢肯定,這就是他!

  一定沒有錯!

  ——

  這段舞,勉強算是古代儺戲跟能樂的結合,不過還是杜撰為主,無法深究,別考據——

  第026章 初見

  她僵在了原地,任紈扇躺在繡花的鞋面上,一動也不動,然而垂在身側的那雙手卻在輕顫。

  曾幾何時,她也正是用這雙手埋的他——

  怔仲間,架台上的少年已合扇收回了視線,若生的目光卻依舊凝在他身上,反反覆覆掙扎著挪不了。不遠處的少年,瞧著不過才十七八的模樣,她記憶中的那人,卻是個年輕的男人。

  眉眼沉靜,瞳色深邃,鼻樑修長筆直,薄唇輕抿。

  衣衫襤褸。

  線條勻稱乾淨的下巴上還沾著乾涸了血漬。

  印刻在若生腦海中的,正是這樣一張臉。她活了兩輩子,記得最清楚最明白詳盡的也就僅此一張面孔。

  那一年,她十七歲,雀奴十六歲。

  原本那該是她們最好的年歲,像一朵花,從花蕾到含苞再綻放,當是再美好不過。可彼時,她們卻只不過是傷痕累累相互扶持著活下去的可憐人罷了。從隆冬到暖春,再從盛夏到暮秋,若沒有雀奴,世上也斷不會有她。

  雙腿的膝蓋骨早已碎成齏粉,她再無法自如行走。口中又只餘一截斷舌,喉嚨亦被燙壞,再不能輕鬆言語。

  這樣的她,只憑自己想要活下去,難如登天。

  可跟著雀奴,也委實拖累了她。

  若生猶記得,為了養活她們自己,雀奴什麼活計都接。明明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可她做的卻是碼頭上的髒活累活,當真是每一文錢都是血汗換來的。她從沒有像那個時候一般恨自己無用。再後來,她身子好上一些,就開始想法子叫雀奴去接些洗衣fèng補的活來,她腿斷了,胳膊可沒斷,何況到底也是自幼請了名師教導的,尋常fèng補活計,她尚且可做。

  但她們的日子依舊清貧得很,雀奴仍日日累得厲害。

  她便每日埋頭幫人洗衣fèng衣,期以掙些散亂銅鈿好添補家用。

  可往往做不了多少,她就開始咳血力竭。

  她的身子內里早已衰敗透了……

  那一日,她咳得厲害,雀奴就不許她再做活。恰值中秋月圓時節,雀奴便搬了椅子去小院一角安置於葡萄藤架下,而後推了她去避風處落座,這才轉身往屋子裡去取先前買的兩隻月餅。

  若生用手拄著下巴,遙遙望著頭頂上的那輪明月,眼前卻走馬觀花般浮現出許多往事,逼得她不得不閉上眼低下頭去。

  喉間一陣腥甜。

  她聽見有飛鳥撲棱著翅膀掠過天空,隨即“簌啦”一聲,響起了陣趔趄的腳步聲。

  心神一凜,她立即抬頭循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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