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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遍鑼聲響起時,母女倆收拾了一下,離開帳篷前往廠區。
她們工作的紡織廠是城中少有的幾處水泥屋,在城牆修建之前就開始建,如今連縣令的官衙都沒有破土動工,紡織廠卻已經開始運轉了。
兩人進廠之後就分開了。現在天氣熱,羊群雖然還沒擴大,但羊毛也不少了,源源不斷地送來,呼衍白雲作為技術骨幹,廠里真是少不了她。
呼衍蘭則去了另一處。
寬闊的廠房裡同樣擺滿了機子,她來到自己負責的十台機子前,一笑嘴角露出了梨渦,用有點磕絆的匈奴話說:「昨天教你們的,你們先做給我看看。」
沒錯,她也擔當著重任呢,像她這樣十五六歲會紡織的少女,最近不用上工,專門來教這些新安排的同族婦人們。
她六歲時離開草原,原本對舊日的生活和同族都已經陌生了,但回來之後才發現,有一些記憶只是藏在了心底。就像這些婦人們,呼衍蘭第一天見到她們,就想起了自己母親當年將她摟在懷裡來到齊國時的模樣。
草原上的女人,性子大體是要潑辣大膽一些的,但艱苦的生活也往往讓她們早衰,三十歲不到就有了深深皺紋和被風沙磨礪過的肌膚。
而這些在兩個部落爭鬥時抱著孩子沉默等待結果,並不會顯得特別害怕的女人們,在來到齊國的土地上時,讓呼衍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這種恐懼,直到母親領了兩年的工資,直到她被強制送去讀書,直到她們家沒有男人也沒有餓死,直到大雪天她們里坐在火炕上烤紅薯吃,才終於看不見了。
現在,她又看見了。
所以呼衍蘭在家和母親抱怨這個破地方,在這些婦人們面前卻耐心極了。
「你們好好學呀。有自家的羊群當然好,但是在廠里上班,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天上下刀子,廠里也給發工資,是再舒服不過的。」
這是母親教她紡織時說的話,呼衍蘭又原封不動地說給了她們聽。
她們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手下倒是沒停,活做得也還行,儘管速度很慢,但是沒出錯。作為新學者,呼衍蘭覺得她們算是可以了,要鼓勵幾句:「就是這樣,不要慌,多練習,速度要提上去。」
再過三天就要第一次考核了,不合格的人會篩出去,換新人來學。呼衍蘭希望她們能都留下,盯得格外仔細,甚至是有些嚴厲地督促她們。
中午下工的尖利哨聲一響,呼衍蘭聽見有人如釋重負地的舒氣聲,心中暗暗好笑。她來做這個事,母親是教過她的。因為她年幼不曾經歷過,母親卻和這些人一樣,早年放牧辛苦卻自由,現在要在嚴厲的管束下做事,在真正感受到好處前,很少有人能習慣。
所以她在管理的時候不能過於寬容,也會適時恐嚇兩句。畢竟這些人是匈奴吃了敗仗之後被擄來的。雖說運氣比她們當年好,不算戰俘,但她們自己可不確信啊,心裡怕得很,再不習慣的事也肯適應。
只要她不時提一兩句,叫她們別忘了這點就好。
她領著自己負責的人去吃飯,現在食堂也沒有蓋呢,她們一組人有一個氈帳,打了飯菜就自己端回去席地而坐。當然沒有人不滿,這本來就是她們習慣的生活方式。
呼衍蘭領著這組人也有半個月了,她們膽子也大了一點。工作時不敢多嘴,今天吃飯時,終於有人問她:「你也是匈奴人?」
呼衍蘭其實是個急性子姑娘,就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壓著脾氣微笑著回答:「頭一天我就說了,我是匈奴人吶。你三十多歲,還記得以前冒頓攻打東胡,被秦人攻擊了後方的事情嗎?」
那人遲疑地搖了搖頭。她是從更遠的地方通過幾個間接的姻親關係嫁到這一帶來的人,並不清楚近十年前的那場戰事。但有人知道,有個比她年老些的女人眼神黯淡了下來,用沙啞的聲音道:「我的女兒一家都被抓走了。」
「我和母親就是那次被帶到了齊國。你的女兒一家如果沒有病死,那麼或許還能找到。」
婦人振作了一些,看著她嘴唇微動,想問什麼又不敢問的樣子。呼衍蘭等了一會還不見她繼續出聲,也失了耐性,催促道:「快吃了活動一下然後睡覺,下午還要上工呢。」
午睡、上工、晚餐。一天下來,呼衍蘭的工作也結束了。她舒了口氣,囑咐婦人們在自己的帳篷附近活動,不要亂跑,便掀簾出來,準備回家。
別人大抵也是如此吩咐的,所以這一片外面很安靜,幾乎都是像她一樣的少女。呼衍蘭看見自己的好朋友,兩人互相揮著手,相向而行走到一起抱了抱,準備一同往家走。
但她被人叫住了。
「當於。」
聲音很低,叫得又是一個不熟悉的名字,所以呼衍蘭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到第二聲略帶焦慮又提高了聲音,她才有些愕然地回頭,看見一個與母親年紀相仿的婦人,正急切地打量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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