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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別無伎妾,唯有母親一人,二十年間生育十一個孩子,在眾人眼中, 便是情深的最佳明證, 何況,伴隨著年華逝去, 昔日少年步入人生中段,母親的身材早因不斷生育而走形臃腫, 而父親常年征戰,練就一身硬骨,依舊風姿不改,漸漸的,昔日的天作之合變成了一種殘忍,從前有人贊他娶妻如此,後來有人嘆他娶妻如此,可父親始終一心一意,便理所當然地,成了重情重義的人。
重情重義,他自然是的。
甚至有時候,她自己見到母親笑意溫婉地和父親並肩時,都忍不住想,母親究竟知不知道旁人怎麼議論她們。更多時候,她還會想,面前這個儀態端方而身材發福的女人,當年意氣風發時究竟是什麼模樣。
可她想不到。
母親也從來不說。母親口中的,常常不是父親,便是某個姊姊兄長。
與心上人喜結連理、子孫滿堂,是多少人對幸福的嚮往。
何況父親府無伎妾,許多女子艷羨母親有個如此優秀又忠貞的郎君,操心的事情還少些,幻想她每日子孫繞膝、頤養天年。
她的性情自小波瀾不驚,便是對母親,很多時候也仿佛冷眼旁觀。
見到母親瑣朝夕奔忙仍透著人生如意的饜足,她不知道她是否享受天倫之樂,只想自己絕不要步這樣的後塵。
所以,明知道即使流放北疆亦未必會死,可她不要在旁人的監視下,在牢籠中度此餘生。
她拋下姊姊們跑了,跑得那麼堅決。
可現在,她又要回去了,同樣那麼堅決。
昭昧答應了她,又吩咐河圖麾下的蘭章帶一隊人馬護送,離別當天,還親自來送。
江流水行動多有不便,亦為此行增添了風險,可昭昧這番見她,一眼察覺:「你換了輪椅?」
「嗯。」江流水道:「這次的輪椅輕便些。」
昭昧退開兩步,江流水領會,親自轉著輪椅走了幾步,的確,比從前的輪椅轉起來更容易。
「又是趙稱玄那個朋友?」昭昧問。
江流水點頭。
「這樣很好。」昭昧吐出一句。
江流水說:「我會把她們帶回來。」
昭昧道:「我只要你回來。」
江流水露出一絲清淺的笑,鄭重道:「我會回來。」
她將這句話留給昭昧,又留下一道背影。
看著她漸行漸遠,李素節道:「還是會擔心的吧。」
「……嗯。」昭昧應了一聲。
她的情緒比李素節想的更複雜。
任四死的時候,她已經記事了,但也只是死板地記住,要到許多年後的現在去回味,才能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對久困後宮的母親而言,逃離是她最大的夢想,可李益倚仗皇權,把皇宮鎖得插翅難飛。
在這插翅難飛的皇宮中,唯有那麼一類人,為她搭建對外溝通的渠道——禁衛。
任四身為任家四子,養在皇宮,半為制約,也半為能力。他是禁衛的領隊,也是她能夠接觸到的最自由的人。
長久的拘禁醞釀出一霎的瘋狂。她想逃。她也就那麼做了。
可惜,依舊沒能成功。她曾距宮門咫尺,卻從此遠隔天涯。李益毫不留情地將她又一次努力撲滅,非但滅任家滿門,更是徹徹底底斬斷她和外面最後一絲關聯。
從那之後,她身邊連宦官也看不見。
這真相,除了死去的母親,恐怕只有她記得。連江流水也全憑猜測。
昭昧莫名生出一點悵然,望著遠處那點影子,說:「可我也不能強留。」
李素節扭頭,想要抬手摸摸她的頭,可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做,手指剛剛動起來,就已經壓下了這念頭,想要說點什麼,誰知嘴一張,便吐出一連串的咳嗽。
昭昧立刻變了表情,凶道:「你又不注意身體!」
李素節努力壓下喉嚨的癢,攏了攏衣服,說:「今年冬天格外冷,生病也很尋常。」
昭昧揚眉:「我就不生病。」
李素節顧左右而言她:「那是好事。」
昭昧盯著她:「我記得你好些年前還練刀來著。」
李素節不自然道:「大概吧。」
「還有你的眼睛。」昭昧湊得更近了:「我發現了,你這段時日看東西總是眯眼睛,剛剛就是,不會也出什麼問題了吧?」
她逼得很近,好像李素節稍微露出貓膩,就要被她捉住。
李素節無奈,如實說:「是有些模糊,大概是短視。」
「所以還是要鍛鍊身體。」昭昧斷然道:「明天和我一起去練刀。」
李素節有些不情願,尤其這樣冷的天氣,她是連出門也不願的,但又不忍拒絕昭昧的好意,只好先答應,再看看這陰冷的天,心裡盼著明天下雪才好。
昭昧見她答應,滿意了,說:「現在,先帶你去找趙稱玄。」
她們算明醫堂的常客,走進來時,醫者們仍按部就班的工作。昭昧問了趙稱玄的位置,帶著李素節往後走,果然在書房裡見到她,奇道:「你今天居然不坐堂?」
趙稱玄正埋首寫字,隨口應道:「都是些尋常病症,有她們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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