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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帝十餘年對朝事置之不理,朝臣死諫,他久久坐在原地,呆住般一動不動。等太監彎腰喊了句「陛下」才猛然回神,第一反應竟然是要離開。

  「交太子去辦。」他急於擺脫,慌忙道,「退朝,退朝。」

  早朝散,一隊太監匆匆來將涼透的郭長青屍首抬走。侍御史面露呆滯,來來往往一雙雙官員的鞋尖從他身邊走過,混雜幾聲嘆息。

  殷臻走出殿外,吐出肺腑中濁氣。

  如有所感般,他袖手,一寸寸回過頭。

  一如十年前,晉攝政王身邊依然群臣環繞。他越過所有人,視線沉沉投向人群之外。

  殷臻沖他輕輕笑了笑。

  昨日他們剛從同一張榻上下來,耳鬢廝磨,親昵纏綿。

  太子啊太子。

  宗行雍抵了抵冒尖的犬齒,渾身血液再一次沖向頭頂。他有說不出的顫慄感,綠瞳緊緊鎖住殷臻。

  殷臻悠然一擺手,緩步走下台階。

  他很少做出這等姿態,慢吞吞,又說不出的誘人。

  ——本王真是抓不住他,只有完全將人控制。

  攝政王驟然有五年前下生子藥時感受,他渾身血脈噴張,扭了扭手腕,發出指骨錯位的清脆聲。

  在眾人恭維中冷笑出聲。

  當日,齊章連夜被押解入豸獄,聽聞他在去獄腫的路上還一路大叫大嚷「你們知道本公子是誰嗎就敢動手,不要命了」……

  一個齊家就夠張隆焦頭爛額,他這些年和氏族私下來往密切,幹得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二者是拴在一條床上的螞蚱,而所有案件一旦移交大理寺就毫無轉圜餘地。那裡只有三撥人,一波剛正不阿,另一波分屬攝政王和太子。

  而此事引起大規模朝臣關注,宗行雍動不了——攝政王出身第一氏族,任何行為都有偏袒嫌疑。他剛回朝,積蓄力量需要時間。

  半月後,齊章死刑,另兩子接連流放,齊河被罷官。平陽齊氏元氣大傷,百年氏族門庭冷落,轟然倒塌。

  與此同時,三年前國相張隆販賣私鹽之事被義子張憲揭露,此事牽連甚廣,涉案金額達數十萬兩黃金。

  張憲在朝堂之上大義滅親,將一切證據呈堂證供。

  皇帝病重,太子監國,下令將國相張隆收押,等候處置。

  一夕之間,徹底變天。

  長長禁宮道路看不見盡頭。石板路上走過家世顯赫的氏族子弟,走過臭名昭著的奸佞,也走過兩袖清風的臣子。

  臨近年關,皇宮戒備越發森嚴,森嚴到了讓人覺得不詳的地步。東宮那位和攝政王矛盾拉到極致,矛盾時刻在爆發邊緣。

  暴雪,寒潮侵襲每一寸土地,凍死百姓無數。

  東宮人仰馬翻。

  黃茂找了半天終於在曲折宮道上找到人,他沒叫儀仗跟上去,自己悄無聲息出現在殷臻身後:「殿下心情不好?」

  殷臻將雙手攏入袖中,企圖獲得一點暖意。他抬頭,霧霾色天空沉沉落下:「孤馬上就要成功了。」

  「是啊。」黃茂道,「殿下應該高興。」

  朝堂之上太子監國,手段雷霆。他狠得下心,沒什麼不能狠下心,該拔出的蛀蟲一顆不少拔出,敲打警示,斬草除根,都做得極好。

  黃茂思來想去,想不出什麼讓殷臻煩惱的事,於是他瞧著殷臻臉色,道:「殿下有朝一日勝利,會對攝政王下死手?」

  殷臻:「孤還在想。」

  宗行雍咬他咬得太緊,他疲於應對,應對之餘又生出惱怒。長久拉鋸戰下去他確實會是最終贏家,但雙方都會受創。

  殷臻深深嘆了口氣。

  多年來皇權和氏族成制約關係,要麼你勝我一籌要麼我高你一招。他沒有辦法在幾十年之內將所有氏族連根拔起,必定會走向妥協。

  他至今沒有找到平衡的辦法。

  也不可能對宗行雍妥協。

  殷臻冰涼的唇緊抿。

  翌日,帝崩。

  眾臣慟。

  國相頹勢定,三月初春將斬首。

  多年前在他看來做不到的事,此刻變得容易。

  殷臻登上城牆遠眺,萬里河山在遠處模糊。

  深夜,火把在皇城中連至東宮,形成一條連綿不斷的線。

  他和宗行雍爆發了一場激烈衝突,又稱「顓朝兵變」。皇城禁軍牢不可摧,艱難鬥爭後勝出。奪嫡鮮血從帝位一路流淌。

  「本王知道你想做什麼。」

  「還是來受這一刀——」宗行雍半跪,他看向重重禁軍身後的殷臻,像看見多年前趴在窗外的少年。

  在他時任少傅的一年間,只有一個人將他每一句話記住了,無論是奪權還是制約,將所有學到的東西完完整整還給他。

  他確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也能穩坐帝位。

  混雜血腥味和嘆息的聲音響起,攝政王甚至笑了下:「本王承認,你贏了。」

  殷臻手指上流過溫熱的血,他將自己和宗行雍拉開,站起身,俯視這個貫穿他人生漫長十年的人,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他知道宗行雍輸是因為沒有藉助氏族一絲一毫力量,也知道因為他想他輸,所以他今日不輸,未來終有一日也會輸。

  最終,他面無表情道:「來人,押下去。」

  當日,攝政王因擅闖皇城再次入獄。

  登基大典籌備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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