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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強搶了文州知縣的小女兒,逼得對方投井自盡。知縣一紙御狀告到京城,半路被相國截下,打斷了一雙腿。」

  此事既然壓下就沒有二次審理的可能,除非……

  再死一個。

  秦震笑了:「殿下終於嫌東宮太小了?」

  殷臻將最長那枝紅梅從花瓶中抽出來,握住根部,剪掉多餘部分,眼睫一垂:「張憲可動。」

  張隆這麼多年膝下無子,將旁支中一名男孩認了義子,正是張憲。

  猛烈大風吹開門窗,大風捲起殷臻烏墨長發,將他袖擺揚起。濃重夜色中,太子秀麗五官半明半暗,多情而冷淡,叫秦震心中一跳。

  「先提前恭祝殿下,得償所願。」他緩緩道。

  「還未問殿下,為什麼不讓宗行雍死在關外。」

  殷臻關上了離自己最近的窗,他指尖冰涼,收入袖中,忽而回頭,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

  秦震遍體生寒。

  他並不不了解這個即將登位的儲君:他對權勢有野心但點到即止,對榮華富貴毫無興致,對挑釁和苛待沒有反應。他無嗜好,無缺陷。甚至偏殿住著的那位小殿下,都不足以成為他的軟肋。

  ——所以,他為什麼想要皇位。

  殷臻淡淡道:「你在教孤做事?」

  秦震立刻低頭:「臣不敢。」

  第二日早朝。

  天邊泛出魚肚白。

  冗長且毫無意義的稟奏告一段落。

  御史中丞出列:「陛下,臣有事啟奏。」

  他年紀不小了,為朝廷兢兢業業幾十年,滿頭白髮,講話變得很慢,也顯得輕。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當年皇帝登基他第一個跪下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殷成淵眯眼打量了會兒,顯然是認出來。

  他決定給御史中丞這個面子,然而被酒色腐朽的頭顱太沉重,只微微抬了下手。

  身邊太監尖聲:「准奏——」

  「臣狀告平陽齊氏四子當街殺人、踩踏三名幼童——」御史中丞一字一句,「該殺、該斬。」

  他就在殷臻身邊,殷臻餘光瞥見他官帽下的一縷白髮,沉默了少頃。

  全場寂靜。

  殷成淵過了一會兒,看向殷臻身邊張隆,習慣性道:「國相如何看?」

  張隆彎腰,道:「陛下,此事前幾日已經議過了。平陽齊氏齊章在家中閉門思過,惡馬已經處決。」

  「一案不二審,趙大人緣何再次提起此事——」他話音一轉,「莫非是質疑聖上決斷?」

  「是啊,趙愛卿,此事已有決斷。」

  殷成淵放寬了心:「又何故再提起?」

  左列之首宗行雍手中玉扳指轉過一圈,他忽然眯眼,看向殷臻。

  這一整排官員中,太子朝服朱紅,上繡蟒紋。側臉白皙,冷靜,不露情緒。

  注視太明目張胆,殷臻皺眉,偏過頭,二人對上視線。

  又雙雙移開。

  「臣在朝為官三十年有餘,一生清正廉潔。」御史中丞顫抖著將官帽摘下,兩鬢霜染,「不知道什麼是平陽齊氏,只知道,天子犯法——」

  他直直看向龍椅上晉帝,眼中涌動著悲切、失望,愴然種種情緒:「與庶民、同罪!」

  每一個字鏗鏘砸在地面。

  「故意縱馬傷人致死者斬!無意縱馬傷人者杖三百、流!三千里!」

  御史中丞語氣驀然激動起來,他提膝便跪,頭「咚」一聲磕在堅硬地磚上:「齊章長街公然縱馬踩踏幼童,他兄長齊劍更牽涉強搶民女致一家四口投井而亡——」

  「齊家在御史台的彈劾摺子積了厚厚一沓,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今日我郭長青就算是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也要為枉死之人尋一個公道!」

  他說完毫無停頓,決然一頭撞向最近的朱紅長柱。

  若朝廷命官撞死在金鑾柱上,此事再無迴旋餘地,齊章必然交由大理寺審理,一旦事情塵埃落定,氏族和皇權矛盾將爆裂開。

  宗行雍悍然出手!

  他一把提住郭長青衣領往回,但對方以死明志的決心太強烈,「撕拉」衣帛斷裂聲傳來。再抬眼,「嘭」一聲響——

  郭長青緩緩後倒。

  他眼中一片赤金色,充滿釋然。第一縷清晨日光從殿外照進來,灑在他腳尖,將一點細微的灰塵抹去。

  人死了。

  倒在殷臻面前,他頓了頓,低頭,似乎要將郭長青死狀永記心底。半晌,才再度抬起頭,面對龍椅上晉帝,平靜道:「此事應該交由大理寺審理,兒臣請父皇准許,將事情前因後果查清,是馬匹當街發瘋,還是齊章有意為之。」

  齊章之父齊河已汗流浹背,他眼一閉就要上前。而殷臻話還沒說完,他歪頭,輕輕一笑,道:

  「不知攝政王以為,如何?」

  他話說得極穩,若不是話中暗藏的殺機,幾乎讓人以為是一場情人間的私語。

  張隆皺眉。

  齊河腳步驟停,面如死灰。

  ——宗家雖居于氏族之首,但獨子宗行雍向來行事不尋常理,對濫用權力的行為深惡痛絕。

  他只能祈禱宗行雍和殷臻不和傳聞屬實。

  宗行雍不發一言。

  額頭青腫剛喪子的侍御史失幼子又失恩師,雙膝一軟跪下,痛哭出聲:「請聖上還我幼子一個公道!還我幼子一個公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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